清晨的第一缕天光穿透薄雾,将紫微宫琉璃瓦上的夜露映照得晶莹剔透。仙侍们捧着晨露与灵花,步履轻盈地穿过回廊,新的一天在祥和的表象下悄然开始。
暖阁内,凛殊(主人格)坐在梳妆台前,由着仙侍为他梳理长发。铜镜中映出的容颜依旧昳丽,只是眉宇间残留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倦怠。昨夜……记忆有些模糊,只记得灵君格外热情,后来似乎就昏昏沉沉睡着了,身体到现在还有些酥软酸麻。
他晃了晃脑袋,试图驱散那点不适,目光落在镜中自己颈侧一处淡淡的红痕上,脸颊微微发热,心底却又泛起一丝甜意。灵君总是这样……温柔又霸道。
“殿下,今日想戴哪支簪?”仙侍轻声询问,捧上一个铺着丝绒的托盘,上面摆着几支流光溢彩的玉簪。
凛殊随手拿起一支青玉兰花纹的,正要递过去,动作却忽然顿住。他的目光落在托盘角落,一支通体漆黑、毫无装饰、只在顶端镶嵌着一颗极小、颜色暗沉如凝固血滴般石子的发簪上。
这支簪子……他好像没什么印象。式样太素,颜色也太沉,不是他平日喜欢的风格。
“这支是哪儿来的?”他指了指黑簪。
仙侍看了一眼,恭敬答道:“回殿下,这支‘墨血簪’是前些日子,陛下命人送来的库藏新册器物之一,说是质地特殊,能宁心静气,便一并送来给殿下赏玩。殿下若不喜欢,奴婢这就收起来。”
宁心静气?凛殊拿起那支黑簪。触手冰凉,并非玉石的温润,而是一种金属般的冷硬。那颗暗红石子更是毫无光华,死气沉沉。
“算了,就放那儿吧。”他兴趣缺缺地放下,选了那支青玉兰花的。心里却莫名地,对那支“墨血簪”留下了一点印象——太不起眼,也太……不协调了。灵君怎么会送这种东西给他?
他摇摇头,不再多想。或许只是库房里清点出来的寻常旧物吧。
梳妆完毕,用了早膳,都灵君已去前殿处理晨间政务。凛殊在暖阁里待着无聊,又不想修炼——副人格最近似乎“休息”得比较多,连带他也觉得修炼起来格外滞涩心烦。
他眼珠转了转,想起昨日听到的八卦还没说完,便唤来平日最机灵、消息也最灵通的那个小仙侍阿箐。
“阿箐,过来过来,”凛殊招招手,压低声音,“昨天说到哪儿了?哦对,广寒宫的玉兔!后来呢?月桂树真被点着了?”
阿箐是个活泼伶俐的小仙子,见殿下有兴趣,立刻凑上前,绘声绘色道:“那倒没有,幸亏嫦娥仙子发现得早,用月华凝露给浇熄了!不过啊,殿下,这还不是最有趣的!”
“哦?还有更热闹的?”凛殊来了精神,托着腮,眼睛亮晶晶的。
“可不是嘛!”阿箐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分享秘密的兴奋,“听说啊,静渊帝君白愁大人,昨日正式接管南天门部分防务后,第一件事不是巡查布防,而是……去了天河下游的‘碎星滩’!”
碎星滩?凛殊心头一跳。这地方……他有点印象。好像很久以前,他在那里遇到过那个摆“逆命”棋局的怪老头?
“他去碎星滩做什么?”凛殊追问,心里那点模糊的不安又冒了出来。白愁刚归位帝君,不去熟悉权柄、巩固地位,跑去那种偏僻地方干嘛?
“这就没人知道了。”阿箐摇摇头,“碎星滩靠近弱水之滨,罡风乱流又多,平时少有仙家踏足。白愁帝君独自一人去的,待了约莫一个时辰才回来,脸色……听远远瞧见的巡逻天兵说,好像比去时更沉静了,也看不出什么。”
独自一人……碎星滩……逆命棋局……预言……
凛殊的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白愁和那个预言,果然有牵扯。他去碎星滩,是去找无相子留下的痕迹?还是……那里有什么与那预言相关的东西?
阿箐见殿下陷入沉思,以为他不满意这个八卦不够劲爆,忙又补充道:“还有还有呢殿下!守卫统领金如墨大人,这几日好像也心事重重的。他妹妹金桃良仙子,前两日不是受邀去西王母的蟠桃小宴了吗?回来之后,金统领好像私下问了她许久的话,兄妹俩似乎……有些不愉快?当然,这都是下边人瞎猜的,做不得准。”
金桃良?蟠桃小宴?
凛殊的思绪被拉回。金桃良……那个总让他觉得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仙子。她去了西王母的宴会?那种场合,以她“不谙世事”的深闺形象,按理说不太会出席才对。是西王母特意邀请?还是……她自己设法去的?
金如墨为何会因此与她“不愉快”?是担心妹妹涉足不该去的场合?还是……察觉了什么?
主人格的凛殊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白愁的秘密,金桃良的古怪,暗凛的沉默,还有灵君偶尔流露出的、他看不懂的深沉……这些看似不相干的人和事,隐隐约约,好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线串联着,让他心里越来越不踏实。
他挥挥手,让阿箐退下,自己一个人趴在窗台上,望着外面悠悠飘过的白云发呆。
要是……要是能像以前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只安心被灵君宠着就好了。
可为什么,最近总觉得,这九重天上的风,吹得人心里发凉呢?
他无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发间那支青玉兰花簪。冰凉的触感让他稍稍回神。
也许……只是他多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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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期而至。
紫微宫寝殿内,烛火未燃,只有窗外星河投下的微光,勉强勾勒出室内器具朦胧的轮廓。
都灵君今夜似乎格外沉默。他将凛殊(主人格)搂在怀中,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他的后背,目光却有些空茫地落在帐顶的流苏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凛殊(主人格)乖巧地依偎着他,嗅着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渐渐有了睡意。就在他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前一瞬,他仿佛听到都灵君极轻地、几乎叹息般低语了一句。
“……不能再失去了。”
失去?失去什么?
凛殊想追问,但浓重的睡意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
而就在他意识沉底、主人格彻底放松控制的刹那——
那层冰壁,毫无预兆地,再次升起。
副人格,苏醒了。
他没有立刻动作,依旧维持着假寐的姿态,甚至模仿着主人格沉睡时轻微的鼻息。但所有的感官,已在瞬间提升至极致。
都灵君方才那句低语,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他绝对冷静的思绪中激起清晰的回响。
不能再失去?
指的是什么?是担忧天界的稳定?是害怕某些隐藏的威胁浮出水面?还是……特指怀中的“凛殊”?
联想到昨夜那场未遂的刺杀(灵晔私兵),以及都灵君近日偶尔流露的、比平时更甚的占有欲与不安,副人格冰封的眼眸在黑暗中,微微转动了一下。
都灵君在害怕。
这个认知,让副人格心底泛起一丝极其冰冷的兴味。统御三界、看似无所不能的天帝,原来也有害怕失去的东西。
是什么让他如此没有安全感?仅仅是因为兄长的遗留威胁?还是……他察觉到了更多?比如,金桃良的秘密?离音的动向?白愁归位带来的变数?亦或是……他(副人格)自己这不可控的存在?
都灵君似乎并未察觉怀中人的“切换”。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抚着凛殊后背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力道,仿佛要将怀中人揉进骨血里。
副人格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手臂传来的、微微发颤的力道,以及都灵君胸膛下,那比平时稍快、稍重的心跳。
他在紧张。
甚至……有一丝恐惧。
这恐惧并非源于外敌,更像是一种源自内心深处的、对某种既定轨道即将失控的预感。
副人格无声地调整了一下呼吸,让吐纳与主人格沉睡时更加一致。意识却如同最灵敏的探测器,延伸向都灵君周身那隐晦的气息波动。
都灵君的力量依旧浩瀚如海,清圣平和。但在那平静的深处,副人格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淡、却真实存在的……紊乱。
很微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像是平静海面下极深处的一缕暗流,若非他此刻处于绝对的“清醒”与贴近状态,绝难发现。
这紊乱,与他昨夜在静思轩外解决那三道黑影时,感应到的、灵晔那股暴烈混乱的力量属性……隐隐有着某种极其细微的、反向的共鸣?
难道……镇压灵晔的封印,与都灵君自身的力量本源,有着某种深层联系?灵晔力量的波动,会反过来影响到都灵君?
还是说,都灵君正在暗中调动力量,加固或检查那秘室中的封印?因此才显出一丝异样?
副人格的思绪飞速运转,冰冷的逻辑链一条条延展、碰撞。
如果镇压兄长需要持续消耗或牵制都灵君的部分力量与心神,那么,这位天帝看似完美的掌控之下,是否一直存在着一个不容忽视的“弱点”?
而这个“弱点”,知道的人有多少?金桃良?离音?白愁?或者……那些潜伏的灵晔私兵?
寝殿内一片寂静,只有两人交织的呼吸声。
都灵君似乎终于从纷乱的思绪中挣脱出来,他低下头,在凛殊(副人格)的额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带着无尽的眷恋与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
然后,他缓缓松开手臂,小心翼翼地起身,为“沉睡”的爱人掖好被角,又驻足凝望了片刻,才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寝殿。
他要去哪里?藏星阁秘室?还是去处理其他紧急事务?
副人格没有跟上去。今夜得到的信息已经足够多。
都灵君的恐惧,力量的细微紊乱,那句“不能再失去”的低语……还有白日里主人格无意间获取的,关于白愁前往碎星滩、金桃良与金如墨不和的琐碎信息。
这些碎片,正一点一点,拼凑出九天之上那幅巨大拼图更清晰的边缘。
他重新闭上眼,将方才感知到的一切,连同那支不起眼的“墨血簪”带来的莫名在意,一并封存入意识最深处的冰层之下。
白天,主人格依旧会是那个无忧无虑、爱听八卦的凛殊殿下。
夜晚,他则是潜伏在黑暗中的眼睛,冷静地收集着每一片可能有用的碎片。
而都灵君……
副人格在绝对的寂静中,无声地勾了勾唇角。
你越是想紧紧抓住,越是害怕失去,那裂缝,或许就会出现的越快。
让我看看,你这用温情与秘密构筑的堡垒,究竟还能坚固多久。
窗外,星河流转,亘古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