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当稀薄的晨光透过顶层公寓的落地窗,驱散了些许昨夜的阴霾与狼藉时,主卧的门无声地打开了。
萧逸走了出来。他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深色西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脸上带着惯常的、如同冰封湖面般的冷峻,仿佛昨夜那个在地毯上痛苦蜷缩、脆弱不堪的男人只是一个幻觉。只有那双过于深邃的墨黑眼眸底部,还残留着一丝难以完全掩饰的疲惫,以及看向云澈时,那比以往更加复杂难辨的目光。
云澈也已起身,正坐在客厅沙发上,慢慢饮用着一杯自己调制的、有助于恢复元气的药茶。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沉静。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谁都没有提起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冲突与救援,但某种无形的隔阂,似乎因此松动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裂缝。
“换身衣服。”萧逸打破沉默,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少了那份刺骨的冰冷,“带你去个地方。”
半小时后,车辆停在市中心最繁华地段的摩天大楼群前。其中一栋造型最为锐利、通体覆盖着深色玻璃幕墙的建筑,如同黑色的巨剑直插云霄,楼顶巨大的“逸集团”logo在晨曦中闪烁着冷硬的光芒。
这是云澈第一次真正踏入萧逸的商业帝国核心。
与公寓的冰冷奢华不同,这里的一切都充斥着高效、精密与不容置疑的权威。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映出匆忙而寂静的人影,穿着职业装束的精英们步履生风,见到萧逸无不立刻停下脚步,躬身问候,眼神中充满了敬畏。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氛、咖啡因与电子设备混合的、属于现代资本战场的独特气息。
萧逸没有停留,径直走向专属电梯。阿鬼沉默地跟在身后。
电梯直达顶层。门开的瞬间,一个更加开阔、视野极佳、装修风格却愈发简约冷硬的空间展现在眼前。这里是萧逸的私人办公区域,巨大的弧形办公桌对着整面墙的落地窗,可以俯瞰大半个城市。
萧逸没有走向办公桌,而是转向一侧看似普通的墙壁。他伸手在某个隐蔽处按了一下,墙壁无声地滑开,露出一条向下的、灯光幽暗的通道。
“跟上。”萧逸率先走入。
通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需要虹膜和密码双重验证的金属门。门后,是一个让云澈都为之讶异的所在。
这是一个巨大的、充满科技感的地下空间,与楼上现代化的办公风格迥异,更像是一个高度集成的信息与指挥中枢。数十块大小不一的屏幕墙上,实时跳动着全球金融市场的数据流、某些特定区域的卫星监控画面、以及一些云澈看不太懂的、似乎与能源或物流相关的动态信息图。几十名技术人员坐在操作台前,专注地处理着信息,除了键盘敲击声和偶尔的低语,一片肃静。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低沉的、属于精密仪器运转的嗡鸣声。
“这里,是‘夜影’。”萧逸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空间里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掌控感,“逸集团光鲜之下的另一面。信息,资金,物流,以及……某些不太方便摆在明面上的‘资源’调配,都在这里进行。”
他这是在向云澈展示他真正的实力版图,既是威慑,也是一种变相的……认可?或者说,是重新界定“所有物”的价值与所处位置。
云澈沉默地环视着这个隐藏在都市核心地下的“暗影中枢”,心中对萧逸的势力有了更直观、也更深刻的认识。这个男人掌控的,远不止表面的商业帝国。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西装、神色匆匆的中年男人从一旁快步走来,对着萧逸恭敬道:“萧总,宏远资本的张总已经到了,在二号会议室。他们对我们在南美新发现的稀土矿脉合作,提出了新的条件,有些……棘手。”
萧逸眉头微皱,点了点头:“知道了。”
他转身,看向云澈:“你也一起来。”
二号会议室内,气氛并不轻松。宏远资本的代表,以一位头发梳得油亮、眼神精明的张总为首,正在言辞激烈地阐述他们的新方案,核心是要求提高分成比例,并质疑逸集团在矿产运输和精炼环节的技术保障能力。
“……萧总,不是我们不信任逸集团,只是南美那边情况复杂,传统的运输路线风险太高,精炼技术如果不能保证纯度,我们后续的国际市场开拓会很被动……”张总侃侃而谈,带着资本方惯有的优越感和试探底线的手段。
萧逸坐在主位,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并未立刻回应。他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会议室里的温度都仿佛降低了几度。
云澈坐在萧逸侧后方的位置,如同一个安静的背景板。他的目光掠过那位张总红光满面的脸庞,以及他说话时偶尔不自觉地按压右上腹的小动作,眼神微微一动。
当张总再次提到“技术保障”和“风险”时,萧逸尚未开口,云澈却忽然用他那恢复了大半、依旧带着些许磁性质感的嗓音,平静地插了一句,问题却是抛向张总身边的随行医生(这类重要谈判,对方带私人医生并不罕见):
“这位先生,请问张总近日是否常有胁肋胀痛,口干口苦,目眩之感?尤其在情绪激动或饮酒后,症状会加重?”
此言一出,全场皆是一愣。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商业谈判聚焦到了云澈这个陌生的、年轻的、看起来与这场合格格不入的少年身上。
那张总更是脸色微变,按压腹部的手指僵了一下,惊疑不定地看向云澈:“你……你怎么知道?”
他身边的私人医生也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云澈没有回答张总,而是转向萧逸,语气平稳如常,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萧总,张总此乃肝气郁结,胆火上炎之症。南美矿脉地处湿热,若按他们提出的、需要频繁远程协调与高压决策的方案,以张总目前的身体状况,恐难胜任,易致病情加剧,甚至引发黄疸。合作,需考虑执行者的可持续性。”
他没有评价商业条款,而是直接从对方首领的健康状况切入,指出了其执行能力的潜在风险!角度刁钻,却一针见血!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宏远资本的人脸色都有些难看,尤其是张总,被当众点破隐疾,又涉及合作能力质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萧逸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他侧头,深深地看了云澈一眼,墨黑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快的惊讶,随即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他再转向张总时,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张总,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看来,合作细节,我们需要重新评估,找一个对双方……负担都更小的方案。”
他巧妙地将云澈的医学判断,转化为了谈判的筹码。
最终,这场谈判在一种微妙的气氛中结束。宏远资本在分成比例上做出了让步,并同意了逸集团在运输和精炼环节的主导权,显然,云澈那番话,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离开会议室,走在回办公室的走廊上,萧逸的脚步放缓,与云澈并肩。
他没有看云澈,只是望着前方冰冷光滑的墙壁,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云澈耳中:
“看来,你这‘古医术’,倒也不全是纸上谈兵。”
这话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别的什么,但至少,不再是全然的冰冷与质疑。
云澈微微侧目,看着萧逸线条冷硬的侧脸,平静回应:“医者,望闻问切,洞察人身之气机变化,本就是用之于微。商场博弈,人心浮动,气机亦有迹可循。”
萧逸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
他没有再说话。
但云澈知道,今日在这“逸集团”与“夜影”的所见,以及他在谈判桌上那石破天惊的一言,已经让萧逸对他的“价值”,有了超出“治疗旧伤”之外的、全新的评估。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被掌控的“私人医生”或“所有物”,更是一柄在某些特定场合下,能够出其不意、直指要害的……利器。
而云澈自己,也通过今日,真正窥见了这个名为萧逸的男人,所构筑的庞大帝国的一角。
光鲜与阴影交织,资本与暗流并存。
这,就是萧逸的城。
而他,云澈,已然正式踏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