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尽天明与往昔不同,这座百年宅邸不再被那种令人窒息的压抑笼罩——叶氏的阴谋算计,都随着真相大白被涤荡一空。痛苦并未消失,它沉淀在每个人的眼底,却不再扭曲变形。
宁氏祠堂,烛火通明。宁氏族人所有男丁都汇聚在祠堂里面。所有妇人都等在外面。
当着祖宗的牌位,宁德昌将象征家主身份的玉印章和一把钥匙交给宁昊辰。
这位曾经雷厉风行的家主,两鬓已染霜白,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明。
“宁家,交给你了。”
宁昊辰撩衣跪地双手接过玉印章和钥匙,又对着宁氏先祖叩首。
从此,宁昊辰就是宁家家主。他不是在接权力,而是在接一副千钧重担——一个需要从废墟上重建的家族。
宁德昌看向坐在椅子上,吃着糕点不问世事的宁昊乾,他不时发出孩子般的轻笑。没有了叶氏的操控与羞辱,这个心思单纯的长子反而舒展了眉头,仿佛卸下了看不见的枷锁。
这几日,宁昊乾跟弟弟宁昊辰的感情更加好了,每每得到好吃的都想着给宁昊辰留一份。而他永远不知这些吃的都是宁昊辰精心为他准备的。
宁昊辰更是为他请来了教书和习武的先生,每日一早习武强身,下午读书写字。
几年后,宁家大公子不再喜欢吃喝了,竟然迷上了字画和武术,他能文能武,是个文武奇才,在江州成为了传奇人物,自己还开办了学堂,只是他性情单纯,不通世事,最喜欢缠着宁昊辰,给他看画,给他练剑。
宁昊辰被他缠的脱不开身,就给他选了一位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做媳妇,没想到二人竟情投意合,竟然相濡以沫的过了一生,还为宁家生了三个聪明伶俐,会读书的儿子,撑起宁家门楣。
从此宁家又兴旺发达起来了。这都是后话。
秦氏对宁昊辰更是感激不尽,她这个做母亲的,竟还不如宁昊辰。
以往她羞于提起长子,对长子更是不闻不问。在这个家里反倒是宁昊辰最爱护他,不管他是不是傻,都敬重他是兄长,给了他足够的尊重!
秦氏如今更是无颜面对宁昊辰母子二人!曾经的恩恩怨怨让她不敢开口。
经过那一夜的突变,秦氏原已心如死灰,准备承受最坏的结局,可等来的不是休书,竟是丈夫诚恳的道歉,并邀她一同去庄子上生活。
那一刻,她坚固了半辈子的心防轰然裂开一道口子。
此生,还有何所求!
她一辈子没有得到丈夫的垂爱,往后余生,那就做彼此唯一的亲人吧!
再回首,站在宁德昌身侧,那个温婉的女子,只是轻轻握着他的手,什么都不用说,就给了他最大的安慰!
这才是宁德昌此生挚爱,慧娘——如今宁家的二夫人,宁昊辰的生母。
明日,宁德昌即将携两位夫人离开江州,去南边的庄子上静养。宁德昌需要时间愈合伤口,而宁家需要空间迎接新生。
“还好,”宁德昌轻声对慧娘说,更像是对自己说,“幸好遇见你。”
他转头看向正与兄长耐心讲解点心的宁昊辰,眼底浮起欣慰,“宁家,终究还有希望。”
尤其是现在——宁昊辰已在太子云卿身边站稳脚跟。这不仅是宁家的希望,或许,是更大变革的开始。
江州府衙内,云卿刚批完最后一封军报。
宁家资助的粮饷已入库,让他坐镇江州更有底气。
云卿揉了揉眉心,取过案边一叠信纸——最上面一封,墨迹犹新。
自慕倾城与苏清颜前往寿春探亲,他再忙也会每日写信。有时是江州政务,有时是街头见闻,有时只是一句“今日城南桃花开了,想起你发间那支绒花!”
“主子!您今日的信。”
墨雨呈上竹筒,表情有些木木的,眼下的乌青泄露了疲惫。
云卿接过竹简轻笑:“怎么,又跑断腿了?”
墨雨嘴角微抽:“主子,您若少写两封信,属下们的马能多活两年。”
云卿提笔蘸墨,又开始了今天的信:“小黑子们都在抱怨,说我想你想得马瘦毛长。暖暖,何时归?”
窗外月色如练,他想念她挑眉笑颜。
听说宁德昌要离开江州,云卿亲自来渡口送行。
晨雾中的江面,橹声欸乃。
宁德昌一行行李简单,两辆青帷马车停在岸边,仆从正将箱笼搬上客船。
“殿下亲临,老朽愧不敢当。”宁德昌欲行礼,被云卿扶住。
“宁公于江州有功,于私……昊辰是我的左膀右臂,理当相送。”
慧娘携着秦氏,二人亲密的从后面一辆马车上下来。
今日慧娘日穿着淡青襦裙,发髻只簪一支金簪,很朴素的打扮。
而秦氏更加朴素,头上没有任何饰物,只绑了一根发带,仿佛她要割舍前半生所有牵绊,重新出发。
秦氏搀着慧娘,两人一同向云卿行礼。
云卿颔首回礼,慧娘目光停留在云卿脸上,忽然顿住。她的眼神忽沉忽暗,似喜似悲!她的嘴唇开始颤抖,手抓紧了秦氏的胳膊,指节泛白。
她紧盯着云卿的脸,从眉骨到下颌,一寸寸地看,仿佛在辨认一幅失传多年的古画。
“像……太像了……”她喃喃道,声音轻得像破碎的蛛丝。
宁德昌察觉异样:“慧娘?”
慧娘没有回答。她眼眶迅速红透,大颗大颗的泪滚落下来,毫无预兆。然后,她身体一软,向前倒去。
“慧娘!”秦氏惊呼。
宁德昌箭步上前,在慧娘倒地前将她扶住。他怀中的慧娘,脸色苍白如纸,唯有眼泪滚滚不断,浸湿了他衣袖上的云纹。
“快传大夫!”云卿沉声道。
“不……不用……”慧娘睁开眼,伸手死死抓住云卿衣服的下摆,指甲几乎掐进锦缎里:“殿下……让我看看你……再看看……”
宁德昌与秦氏面面相觑。
宁昊辰赶过来,见状也愣住:“娘?”
慧娘挣扎着站直,却仍不肯松开云卿。她的目光黏在他脸上,那眼神里有滔天的悲恸,有灼人的愧疚,还有一种几乎要破土而出的、疯狂的可能性。
“我有话……”她喘着气,每个字都像从肺腑里掏出来,“必须告诉殿下……现在……就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