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带着夏末的余温,吹得市体校门口的梧桐叶沙沙作响。苏凡拎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站在刻着“河南省体育学校”的石碑前,手指反复抠着包带——里面装着他的运动服、一双旧钉鞋,还有奶奶连夜烙的芝麻饼,用油纸包着,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进去吧,别怯场。”爸爸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手里还攥着那张皱巴巴的录取通知书,边缘被汗水浸得发卷。来之前,爸爸特意穿上了那件只有过年才舍得穿的蓝衬衫,袖口磨破了边,却熨得笔挺。
苏凡点点头,却没动。他望着体校里延伸开的红色跑道,远远能看到几个穿着训练服的学生在折返跑,身影在阳光下被拉得很长。三个月前,他还是济阳初中操场上那个连11秒都跑不进的毛头小子,现在却要站在专业体校的赛道上,像场不真实的梦。
“记得听教练的话,”妈妈塞给他一个保温桶,里面是温热的小米粥,“别舍不得吃,训练累了就多喝点……”说着,声音就带了哭腔。
苏凡赶紧接过保温桶,转身往校门口走,不敢回头。他知道爸妈会在石碑后站很久,就像他每次比赛时,他们总在观众席最后一排,悄悄望着他的方向。
体校的报到处设在一栋红砖楼里,墙上贴满了历届学员的获奖照片,最显眼的位置挂着省运会百米纪录保持者的海报——10秒56的数字红得刺眼。苏凡在登记册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时,笔尖微微发颤,旁边的老师笑着说:“你就是苏凡吧?周教练特意交代过,让你去田径馆找他。”
周教练是体校的短跑总教练,据说带出过三个全国冠军。苏凡攥着老师给的纸条,沿着指示牌往田径馆走,脚下的水泥路渐渐变成了塑胶跑道,鞋底传来熟悉的弹性,让他紧绷的神经松了些。
田径馆里满是汗水和橡胶的味道。十几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正在做热身,有人在练起跑,有人在做深蹲,杠铃碰撞地面的“哐当”声此起彼伏。一个穿着灰色运动服的中年男人背对着他,正用竹竿指点着跑道上的少年:“步频再快01!你这摆臂跟绑了沙袋似的,能跑快才怪!”
“周教练,苏凡来了。”旁边的助教喊了一声。
男人转过身,皮肤黝黑,眼角有几道深刻的皱纹,眼神却亮得像鹰。他上下打量了苏凡一番,没说话,只是指了指旁边的起跑线:“去,跑个60米看看。”
苏凡心里一紧,赶紧放下帆布包,脱掉外套,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短袖。他走到起跑线前,深吸一口气,摆好起跑姿势——这是他练了无数次的动作,膝盖的角度、手臂的间距,都刻在肌肉记忆里。
“预备——跑!”
周教练没发令枪,只是扬了扬手。苏凡却像听到了枪响,猛地窜了出去!前30米他拼尽全力,步频快得几乎出现残影,风在耳边呼啸,他能感觉到身边少年们的目光落在背上,像小石子砸过来。
冲过终点线时,他几乎是刹不住脚地往前滑了两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周教练走过来,手里捏着个秒表,上面显示着698秒。
“还行。”他淡淡地说,语气听不出好坏,“但别得意,这成绩在体校,只能算刚够格。”
苏凡低下头,手指抠着跑道的塑胶颗粒。他知道,698秒在初中赛场能拿第一,在这里却可能连中游都排不上——体校的赛道上,藏着太多比他快、比他能拼的对手。
“去领训练服吧,302宿舍,上铺靠窗。”周教练转身走向其他人,声音远远传来,“下午两点准时训练,迟到一分钟,加罚10圈400米。”
苏凡拎起帆布包,往宿舍走。路过器材室时,他看到几个少年在擦钉鞋,其中一个冲他咧嘴笑:“新来的?我叫赵磊,以后是室友。”
“苏凡。”他小声回应。
“周教练看着严,其实人挺好的,”赵磊一边擦鞋一边说,“他去年带的那个师兄,拿了全国青锦赛第三,据说冬训时,跟着周教练在雪地里跑了一个月越野。”
苏凡点点头,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劲。他想起家门口的那条土路,想起奶奶说的“跑得快,才能看到更远的地方”,想起爸妈站在体校门口的背影。
302宿舍的窗户正对着田径馆的跑道。苏凡放下包,趴在窗台上往下看,周教练还在指点学员,竹竿在阳光下划出一道道残影。远处的记分牌上,“10秒56”的数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他摸了摸帆布包里的旧钉鞋,鞋钉已经有些磨损,却是他从初中跑到体校的伙伴。下午两点的训练哨声还没响,但苏凡知道,从他踏入体校大门的这一刻起,新的起跑线已经划好,而他的奔跑,才刚刚开始。
窗外的风掀起他的衣角,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混合着期待与忐忑的温度。体校的跑道比初中时宽了许多,也长了许多,但苏凡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了来时的怯意,只剩下跃跃欲试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