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wti公司派来的技术尽职调查团队，由一位头发花白、眼神锐利如鹰的老工程师汉斯博士带队，一行五人，在周一清晨抵达了江城。接待规格很高，下榻在江边最顶级的半岛酒店，沈明亲自安排妥当。但林枫知道，真正的大考不在酒桌，而在接下来几天对建林绿源研发中心、生产线、以及“磐石”系列产品核心数据的“拷问”。
第一天，气氛就有些微妙。汉斯博士的严谨甚至到了苛刻的地步，对周博士团队提供的实验数据，每一个异常波动都要追根究底；对生产线上某个传感器的校准记录，能翻出三年前的存档核对。他的副手，一位年轻的材料学女博士伊娃，则对“磐石2号”中使用的某种国产纳米改性剂的供应商资质和批次稳定性提出了长达二十页的书面质询。
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德语、英语、中文交织，ppt翻了一页又一页，白板上写满了复杂的公式和图表。林枫大部分时间安静地听着，只在关键节点，用流利的英语（李曼帮他恶补了几个月商业谈判用语）插入几句，或澄清误解，或指出对方某个技术前提假设与国内实际应用环境的偏差。他表现得既尊重对方的专业，又不卑不亢地扞卫己方的技术路线和成果。
中午的工作餐安排在研发中心的内部餐厅。汉斯博士依然不苟言笑，但私下对周博士说：“林先生对技术的理解深度，不像一个纯粹的ceo。” 周博士不无骄傲地回应：“他是我们最好的产品经理，也是最懂技术的战略家。”
下午的日程是参观建林绿源正在参与的一个大型市政道路改造工地，现场观看“磐石1号”的实际应用。汉斯博士坚持要去看最原始的骨料堆放场和搅拌站，甚至亲手抓起一把再生骨料，在指尖捻磨，又凑近闻了闻。当看到经过预处理、干净无异味的骨料被投入搅拌机，与水泥、外加剂均匀混合，最终变成平整密实的混凝土路面时，汉斯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松动。
“杂质控制，做得比我们预想的好。”他对身边的伊娃低声用德语说，但林枫听到了。他不动声色，只是示意工地负责人继续讲解后续的养护和检测流程。
第一天的“下马威”算是平稳度过。晚上，林枫在“悦江阁”设宴款待德国团队。他没有选择过于奢华的铺张，而是预订了能看到江景的包间，菜品以精致淮扬菜为主，佐以不错的雷司令白葡萄酒。席间，他不再过多谈论技术，反而聊起了中德在环保领域的政策差异、两国的文化遗产，甚至开玩笑地问汉斯博士，觉得江城的啤酒和慕尼黑的有何不同。
汉斯博士依旧话不多，但态度明显缓和。几杯酒下肚，他甚至主动提起了wti公司目前面临的一些技术瓶颈和市场压力，语气中带着德国老派工程师特有的骄傲与忧患。林枫认真倾听，偶尔提出一两个切中要害的问题，显示出他对全球环保装备市场的了解并不局限于中国。
晚宴结束，送走德国客人，林枫让司机先回去，自己和李曼沿着江边散步。初秋的夜风已带凉意，吹散了白天的紧绷。
“汉斯这人，是典型的德国老派技术官僚，认死理，但服实力。”李曼挽着他的手臂，声音在江风中有些轻，“你今天表现很好，既给了他们足够的尊重和透明度，也没露怯。伊娃那份质询清单，我让法务和采购连夜准备回复材料了，明天上班前发你。”
“辛苦。”林枫握了握她的手，“今天只是开胃菜，真正的难点在后面。wti工会那边什么态度？还有，他们和欧洲那个研究机构的专利共享协议，你们法律团队厘清了吗？”
“工会代表明天到。初步沟通，他们主要担心并购后的就业保障和技术转移导致本土研发空心化。我们准备的方案是保留所有核心岗位，设立中德联合研发中心，并将部分非核心生产环节逐步转移到江城，降低成本的同时创造本地就业。这个方案，汉斯可能会支持。至于专利协议，”李曼微微蹙眉，“比预想的复杂，交叉授权条款很多，有些专利的有效期和地域限制存在模糊地带。我正在让欧洲的合作律所出具法律意见书，可能需要更多时间。”
“时间不等人。淡马锡那边也在催进展。”林枫停下脚步，望着对岸的灯火，“并购就像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看着诱人，但每一刀下去，都可能碰到意想不到的血管和神经。”
“所以你才需要最好的‘麻醉师’和‘器械护士’。”李曼侧头看他，眼中带着笑意和信任，“放心，我和团队会盯紧每一个环节。”
林枫心中一动，将她搂进怀里，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还好有你。”
两人静静相拥了一会儿。江面有游轮驶过，带起粼粼波光，映着岸上的霓虹，碎成一片流动的星河。
“对了，”李曼忽然想起什么，“妈今天又打电话了。”
“又催？”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这次不是催。”李曼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她说，看天气预报，江城下周要降温，让你记得加衣服，别只顾着忙工作。还让我看着你点。”
林枫失笑，心里却暖暖的。母亲自从知道他和李曼稳定下来，虽然嘴上还偶尔念叨“办事”，但更多的，是这种寻常母亲式的、琐碎而真实的关心。“我妈就是操心命。你跟她说，我有人管了，让她放心。”
“嗯，我说了。”李曼靠在他肩头，“她还说，等我们什么时候有空，她过来住几天，给我们做饭。”
“好啊，随时欢迎。家里正好热闹点。”林枫顿了顿，声音放得更柔，“李曼，等这次并购案落地，几个ppp项目也走上正轨，我们就把事办了吧。不搞太复杂，就请最亲近的家人朋友，简单温馨的那种。然后，我们去度蜜月，就我们两个，去你一直想去的冰岛看极光，或者去新西兰，找个湖边小屋住着，什么都不想。”
李曼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更紧地回抱住他，将脸埋在他胸口，闷闷地“嗯”了一声。没有更多的言语，但那份心意相通的确信和喜悦，在静默的拥抱中流淌。
第二天，谈判进入深水区。wti的工会代表态度强硬，对就业保障和技术转移方案提出诸多质疑。林枫亲自出面，用数据和蓝图说话，详细解释了并购后wti在“绿建联盟”全球战略中的核心位置，以及未来中德技术团队深度融合、共同开发下一代智能分选系统的愿景。他承诺，不仅保留现有岗位，还会在德国新增与数据分析、人工智能算法相关的研发职位。同时，他抛出了一个诱人的筹码：如果并购成功，建林绿源将支持wti竞标欧盟下一个大型环保装备采购项目，并提供中国市场渠道作为后盾。
利益与愿景结合，工会代表的态度开始松动。汉斯博士在关键时候也表达了对林枫技术判断和战略眼光的认可，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工会的立场。
与此同时，专利协议的拉锯战在李曼带领的法律团队与对方律师之间展开。邮件、电话会议、加密文件往来频繁。李曼几乎住在办公室里，咖啡一杯接一杯，眼睛熬得通红，但思路始终清晰，寸土必争。林枫好几次深夜去接她，看到她对着电脑屏幕，手指飞快地敲击键盘，侧脸在台灯下显得沉静而专注，既心疼又骄傲。这就是他的女人，能在法庭上唇枪舌剑，也能在并购案中为他守住法律防线。
第三天下午，谈判出现重大突破。wti方面基本接受了就业保障和技术转移方案，专利协议的核心分歧也在一份折中的、设立共同专利管理委员会的方案上达成初步一致。价格是最后一个堡垒。的报价不松口，理由是“品牌价值、核心技术团队和欧洲市场准入资格”。
林枫没有立刻让步。他安排德国团队去参观了“绿建联盟”与“固源”共建的前沿材料实验室，那里正在进行的关于“建筑垃圾精细化成分识别与定向利用”的课题，让汉斯博士大为震动，连连表示“这正是wti下一代设备需要突破的方向”。参观结束后，林枫邀请汉斯博士单独喝咖啡。
两人坐在研发中心顶楼的观景平台，窗外是秋日澄澈的天空和远处起伏的山峦。
“汉斯博士，我知道wti的价值。但并购不是买卖古董，只看历史和标签。”林枫搅拌着咖啡，语气诚恳，“我们看中的，是wti的精密制造基因、深厚的工艺积淀，以及汉斯博士您这样的技术灵魂。我们希望的不是吞并，是融合，是共同创造未来。您也看到了，我们在应用端的创新和市场理解，是wti目前缺乏的。应该远大于2。但前提是，我们站在一个彼此都觉得公平、对未来充满信心的起点上。”
汉斯博士沉默了很久，望着窗外。这位严谨了一辈子的德国老人，此刻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有对亲手创立的技术品牌的不舍，有对未知变化的担忧，也有一丝被理解、被点燃的技术理想者的火花。
“林先生，”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一生都在和机器、和材料打交道。我相信数据，相信逻辑。这几天，我看到了你们的数据，也看到了你们的心。你们是真的想把这件事做好，不仅为了赚钱。wti在我手里，或许能再安稳几年，但可能也就这样了。在你们手里，也许真的能走到更远的地方。”他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价格，我可以回去说服董事会，再让一步。但你要保证，wti的品牌和技术精神，必须得到尊重和延续。”
“我保证。”林枫郑重地伸出手，“wti会成为‘绿建联盟’皇冠上最璀璨的明珠之一，汉斯博士，您和您的团队，将是这颗明珠永远的守护者和锻造者。”
两只手，跨越了地域和文化，紧紧握在一起。
最终，在汉斯博士的斡旋下，并购价格敲定在了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位置，比林枫最初的底线略高，但远低于对方的要价。当晚，双方律师挑灯夜战，起草合并协议备忘录（ou）。
，！
凌晨三点，李曼终于带着一身疲惫和成功的喜悦，回到“云顶国际”。林枫还没睡，在书房等她。她脱掉高跟鞋，光脚走过去，从背后抱住正在看协议草案的他，将脸埋在他后背。
“累死了”她咕哝。
林枫转过身，将她抱到书桌上坐着，低头吻了吻她眼下的青黑：“辛苦了，李律师。大功臣。”
“还没最终签字呢，别高兴太早。”李曼嘴上这么说，却忍不住露出笑容，抬手环住他的脖子，“不过应该问题不大了。汉斯博士是关键。”
“嗯，多亏你前期对专利协议的死磕，还有工会方案的周全，给我们加了最重要的筹码。”林枫抵着她的额头，“等签了字，我给你放长假，想去哪儿去哪儿。”
“哪儿也不去，先睡三天。”李曼闭上眼睛，靠在他肩上，几乎是秒睡的前兆。
林枫失笑，小心地把她抱起来，走回卧室，轻轻放在床上，盖好被子。他坐在床边，看着她沉静的睡颜，手指轻轻拂过她微蹙的眉心。灯光下，她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疲惫却满足。
窗外，天色将明未明，最深的黑暗正在褪去，天际泛起一丝极淡的、近乎透明的蓝。星光渐隐，晨露将凝。最艰难的一段跋涉似乎即将抵达驿站，而新的、更壮阔的旅程，就在这晨光熹微中，悄然展开。
他俯身，在她唇上落下极轻的一吻，如晨露滴落花瓣。
“晚安，我的星辰。”他低语，然后关掉台灯，在她身边躺下，将她拥入怀中。很快，均匀的呼吸声在静谧的房间里响起，交织成这个忙碌、充实、却也充满希望的秋夜，最安宁的序曲。
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