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视组入驻江城的第七天，表面平静，水下却已暗流奔涌。林枫这边，在周博士几乎不眠不休的努力下，与“固源”的联合实验室终于完成了初步的设备调试和人员对接，第一批基于最新增强配方的再生骨料小试样品刚刚下线，各项指标优异，周博士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终于有了点光亮。江哲的首期投资款如约到账，虽然每一笔支出都要经过严格审批，但终究是解了燃眉之急，生产线得以开足马力，处理着之前积压的低价订单，维持着基本的现金流。沈明稳住了几个老客户，甚至还意外地拿下了一个小型市政绿化工程的回填料供应合同，虽然利润微薄，但意义重大——这是风波后，第一个来自政府关联项目的新订单。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但林枫心头那根弦，却绷得越来越紧。他知道，这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张昊父子绝不会坐以待毙，而巡视组那柄悬在头顶的利剑，何时落下，以何种方式落下，都充满了未知。他像一头蛰伏的猎豹，表面放松，实则每一根肌肉都蓄满了力量，等待着雷霆一击的时机。
李曼那边关于“深蓝”的调查依然没有实质性进展，对方行事极其谨慎，所有线索都指向无法追溯的虚拟身份。但另一条线——对张昊关联公司税务问题的匿名举报——似乎开始发酵。沈明从税务局内部的朋友那里得到模糊的反馈，说最近确实有人在关注“德海系”几家公司的往来账目，但调查很隐秘，尚未公开。这消息让林枫既感到一丝快意，又更加警惕。打草惊蛇，蛇会如何反扑？
果然，平静在第八天被打破。最先传来的坏消息，是关于那个刚刚到手的市政绿化工程合同。对方项目负责人突然打来电话，语气为难，说接到“上面”通知，该项目要“优化方案，重新论证材料可行性”，合同暂时搁置。沈明多方打听，隐约得知是某位主管领导“打了招呼”，理由是“对新材料应用需谨慎”。
“是张德海。”陈建国咬牙切齿，他在城建系统深耕多年，立刻嗅到了熟悉的味道，“这老狐狸，手伸得真长！一个几十万的小项目都不放过！”
林枫面色阴沉。这不仅是损失一个订单的问题，更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张德海开始利用其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对建林绿源进行全方位的、细密的“封杀”，从大项目到小订单，从市场到政策，不留任何死角。
紧接着，第二天，银行那边传来消息，建林绿源申请的一笔用于设备维护的短期流动贷款被驳回，理由含糊其辞，只说“综合评估未通过”。而几乎在同一时间，两家原本谈得好好的、有意向使用他们再生骨料的民营开发商，也先后打来电话，婉转地表示“再考虑考虑”。
“他们在抽我们的梯子，断我们的粮道。”林枫在紧急会议上声音冰冷，“从政府项目到银行贷款，再到民营市场，全方位施压。是想把我们活活困死、饿死。”
“巡视组那边还没有动静吗？”周博士忧心忡忡地问。技术出身的他，对这类盘外招感到既愤怒又无力。
“巡视组办事，有他们的节奏和章法，我们急不来。”李曼冷静分析，“但张昊父子如此疯狂反扑，恰恰说明他们慌了，怕了。他们越是这样不择手段，露出的破绽可能就越多。我们匿名举报的材料，或许已经起了作用，让他们感受到了压力。”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坐以待毙？”沈明焦躁地敲着桌子。
“当然不。”林枫站起身，走到会议室的白板前，拿起笔，“他打他的，我打我的。他不是要封杀我们吗？我们就撕开一个口子给他看！”
他在白板上划出三条线：
“第一，政府项目线。陈总，你动用所有老关系，不要直接对抗，而是侧面打听，究竟是哪个环节、哪个人在卡我们。同时，让我们的技术团队，准备一份详尽的、针对市政工程应用再生骨料的技术优势、经济性和环保效益分析报告，越扎实越好，数据要硬。我们不直接找拍板的人，我们把报告送到能影响拍板人的专家、学者、甚至人大代表手里。用技术说话，用数据开路。
“第二，市场线。沈明，民营开发商那边暂时放缓。集中力量，攻两个方向：一是对成本极度敏感、但对‘绿色’概念有需求的小型商业地产和工业园区；二是外地的、张昊势力暂时够不到的市场。邻省我们不是有路桥集团的项目吗？虽然出了事，但我们处理得当，现在质量挽回得很好。就以这个为案例，向外辐射，主攻三四线城市和县域市场，那里监管相对灵活，对价格更敏感，张昊的手伸不了那么长。用农村包围城市！”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舆论和形象线。”林枫笔尖重重一顿，“李律师，之前你提过的，联合高校和行业协会发布技术白皮书、打造行业标杆的事情，要立刻加快！我们不仅要低头做事，还要抬头发声。联系有公信力的行业媒体、环保自媒体，甚至可以考虑做一个我们自己的技术宣传片，不夸大，不卖惨，就讲我们怎么把建筑垃圾变成合格建材，讲我们的技术突破，讲我们遇到的困难和坚持。要把我们‘技术立身、环保为先’的形象，牢牢立起来！同时，针对张昊的抹黑，我们不能只被动防御，要适时、适度、有技巧地反击。比如，可以‘不经意’地透露，有竞争对手利用不正当手段打压创新企业，阻碍行业绿色转型，引发行业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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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下笔，目光扫过众人：“张昊想用权势和阴谋把我们按死，我们就用技术、用市场、用人心，一点点把他的手掰开！这场仗，不仅是商业竞争，更是人心之争，道路之争！”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只有林枫铿锵有力的话语在回荡。众人的眼神从焦虑、迷茫，逐渐变得明亮、坚定。林枫的部署，看似被动防御，实则暗藏锋芒，避实击虚，在绝境中开辟新的战线。
“另外，”林枫补充道，语气森然，“通知所有人，特别是销售和采购部门，近期与任何陌生客户、供应商接触，都要多留个心眼，谨防商业间谍和钓鱼陷阱。安保等级提到最高，特别是实验室和核心数据。张昊狗急跳墙，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可能用出来。”
散会后，林枫单独留下了李曼。“巡视组那边，有没有可能通过一些非正式渠道，了解一点动向？不需要具体内容，只要知道他们大概的关注方向，或者有没有人注意到我们举报的事情？”
李曼沉吟片刻：“我试试看，但不能保证。巡视组纪律极严。不过，我可以从侧面了解一下，张德海最近的活动轨迹和接触的人，是否有异常。如果巡视组真的盯上他，他不可能毫无察觉，一定会有所动作。”
“好，注意安全。”林枫叮嘱。
就在林枫积极部署反击的同时，张德海的别墅书房里，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张德海脸色铁青，手中的紫砂茶杯被他捏得咯咯作响。张昊站在他对面，脸上还带着一丝不以为意。
“爸，你也太小心了。巡视组又不是第一次来，哪次不是雷声大雨点小？打点打点不就完了？”张昊嘟囔道。
“放屁！”张德海猛地将茶杯顿在桌上，茶水四溅，“这次不一样！带队的是郑阎王！油盐不进，六亲不认的主！而且，我得到消息，巡视组进驻第二天，就有人通过特殊渠道，往他们信箱里塞了东西！内容不详，但指向性很强！”
张昊脸色微变：“是谁？林枫那个小杂种？”
“除了他还有谁？！”张德海喘着粗气，“我早就告诉你，做事要留余地，别把人往死里逼！现在好了，兔子急了还咬人！他手里肯定有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他能有什么东西？无非是些捕风捉影的猜测！”张昊嘴硬，但眼神里已有一丝慌乱。
“猜测？银行那边突然收紧贷款，税务那边有人旁敲侧击，几个老朋友跟我说话都开始躲躲闪闪！这叫捕风捉影？”张德海低吼，“还有你！并购案那边怎么回事？对方为什么突然态度暧昧？是不是你许的好处没到位？还是中间出了什么纰漏？”
“我我正在查。”张昊额头见汗。
“查？等你查清楚，黄花菜都凉了！”张德海站起身，在书房里焦躁地踱步，“听着，从现在起，你给我夹起尾巴做人！所有账目，立刻给我清理干净，该补的补，该平的平！那些见不得光的人和事，统统给我断干净！还有，对林枫那边，暂时不要再有明面上的动作！巡视组在，盯着的人多，别再让人抓住把柄！”
“那难道就这么放过他？”张昊不甘心。
“放过他？”张德海冷笑一声，眼中闪过老狐狸般的狡黠和狠厉，“明的不行，就来暗的。他不是靠技术、靠那几个破订单撑着呢吗？釜底抽薪，懂吗？让他内部先乱起来！”
张昊眼睛一亮：“爸，你的意思是”
“那个姓周的老家伙，是他们的技术核心吧？还有那几个跟着林枫从苦日子过来的老员工”张德海压低声音，交代了几句。
张昊连连点头，脸上露出阴狠的笑容：“我明白了，爸。放心，这次一定做得干净利落，就算查，也查不到我们头上。”
山雨欲来风满楼。就在林枫全力应对市场封杀，张昊父子暗中筹划新一轮阴谋的同时，由省里派出的审计小组，悄然入驻了与张德海关系密切的市城市投资集团。而几乎在同一时间，省银保监局也下发了一份对几家地方商业银行的“例行抽查通知”，抽查名单里，正好包括了与张氏集团有大量信贷往来的那一家。
这些消息，通过李曼若隐若现的渠道，零零碎碎地传到了林枫耳中。虽然无法证实与举报材料直接相关，但其中透出的微妙信号，让林枫确信，那柄悬在张昊父子头顶的利剑，已经开始缓缓下降。而他，需要做的，就是在这最后的黑暗时刻，稳住阵脚，积蓄力量，等待那破晓一击的到来。
厂区里，机器依旧轰鸣；实验室中，灯火依旧长明。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紧张和压抑。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又像是大战将至的肃杀。林枫站在办公室窗前，望着远处城市璀璨却冰冷的灯火，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枚冰冷的u盘——里面存储着匿名“深蓝”送来的、足以致命的证据副本。他知道，决战时刻，快要到了。而这一次，他将不再是那个被动挨打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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