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将油门踩到底，汽车在夜色中如离弦之箭般冲向郊区。脑海里飞速回放着晚餐时与李曼的对话，那片刻的温情与松弛，与此刻电话里周博士的慌乱和背景音中隐约的呵斥，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是张昊。这念头如淬毒的冰锥，刺入他的心脏。手段如此迅疾、如此精准，直指命门。污水和安全生产，任何一个做实，都足以将建林绿源置于死地。
手机又震，是李曼。她显然也收到了消息。
“林枫，你在哪？”她的声音冷静，但透着紧绷。
“在去厂里的路上。周博士说环保和安监联合执法，说我们污水偷排，安全生产有问题，要查封停产。”林枫语速很快，目光紧紧盯着前方的路。
“别慌，听我说。”李曼的声音像一剂强心针，“第一，让周博士立刻安排人，用手机全程录像，重点是执法人员出示证件、检查过程、取样位置、查封依据和法律文书。第二，检查我们自己的在线监测设备数据和近期第三方检测报告是否齐全。第三，立刻联系我们的环评单位和安评单位，让他们准备随时到场。第四，问清楚举报的具体内容，暗管位置，隐患点，越具体越好。第五，没有确凿证据和正式文书，不要在任何结论性的东西上签字，尤其不能承认‘偷排’。”
“明白。”林枫迅速记下要点，立刻打电话给周博士，将李曼的话复述了一遍。
“李律师还说，她马上出发过来。另外，让你控制情绪，无论对方态度如何，我们必须保持冷静、配合，但坚持程序正义和事实依据。”
“好。”林枫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愤怒和恐惧解决不了问题，唯有清晰的头脑和精准的行动。
厂区门口，红蓝闪烁的灯光撕破了夜的宁静。几辆标有“环境监察”、“安全生产执法”字样的车辆堵在门口，穿着制服的人员进进出出，气氛肃杀。周博士脸色惨白地站在办公楼前，被两个执法人员围着问话。看到林枫的车，他像看到救星一样快步迎上来，却被一个执法人员伸手拦住。
“你是负责人？”一个面色严肃、挂着执法记录仪的中年男人走过来，打量了一下林枫。
“我是林枫，建林绿源的法人代表兼总经理。请问”林枫出示证件，语气平稳。
“我们是区环保局和应急管理局的联合执法组。接到实名举报，称你单位存在污水处理设施闲置、通过暗管偷排生产废水，以及多项重大安全生产隐患。现依法进行现场检查。请你配合。”中年人语气公事公办，递过一份《现场检查（勘察）通知书》。
林枫快速扫过，举报内容写得相当具体，甚至提到了疑似“暗管”的方位。“我们全力配合检查。但我要说明，我公司自投产以来，始终依法合规经营，所有环保设施正常运转，在线监测数据实时上传，绝不存在偷排行为。安全生产方面，我们每月自查，第三方季度评估，也从未发现重大隐患。对于举报内容，我们表示震惊，也要求彻查，还我们清白。”
“有没有问题，查了才知道。”执法人员不为所动，“请带我们去污水处理站和举报提及的点位。”
林枫点头，示意周博士带路。他瞥见厂里几个机灵的员工，正拿着手机在稍远处录像，心下稍定。
污水处理站灯火通明，设备正常运转的嗡鸣声清晰可闻。在线监测仪表的屏幕亮着，实时数据跳动。执法人员仔细检查了设施运行情况、加药记录、在线监测历史数据，又查看了排污口。一切似乎井然有序。
“举报说的暗管在哪里？”执法人员问。
“我们厂区所有水管道线都有设计图纸和施工记录，绝对没有未经批准的暗管。请尽管查。”林枫语气坚定。他对自己工厂的合规性有底气，这是他和周博士反复强调、死死盯住的底线。
执法人员沿着厂区围墙和污水处理站周边仔细勘查，甚至动用了金属探测仪，一无所获。举报中提到的“隐蔽排污口”位置，只有坚实的混凝土地面和规范的雨水管网。
“会不会举报有误，或者指的是其他”一个年轻的执法队员小声嘀咕。
“继续查，安全生产隐患举报也要核实。”带队的中年人面无表情，但林枫敏锐地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不耐。举报信描述得言之凿凿，现场却对不上，这本身就不寻常。
接下来对生产车间、仓库、配电房等的安全检查，倒是挑出几个“安全隐患”，比如“部分电线未穿管保护”、“消防器材前堆放杂物”、“个别岗位操作规程未上墙”等。这些问题在很多工厂都或多或少存在，属于需要整改的一般隐患，但距离“重大安全生产隐患”导致停产整顿，还差得远。
检查持续了两个多小时。李曼赶到时，检查已近尾声。她与带队的执法人员低声交流了几句，出示了律师证，对方态度稍微缓和。
最终，执法人员出具了《责令限期整改通知书》，针对检查发现的一般安全隐患，要求七日内整改完毕，并回复。但对于最关键的“污水偷排”指控，因现场未发现证据，未做结论，但表示“会进一步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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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各位的辛苦工作，我们一定按时整改。对于不实举报给我们公司造成的困扰和名誉损失，我们保留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林枫在送达回证上签字，语气不卑不亢。
执法车辆陆续离开，厂区重新陷入寂静，但压抑的气氛并未散去。工人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脸上写着不安。停产危机暂时解除，但“被举报”、“遭调查”的阴影，如同乌云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办公室内，林枫、周博士、李曼，以及闻讯赶来的陈建国，面色凝重。
“肯定是张昊干的！”周博士咬牙切齿，“见不得我们好，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陈建国抽着烟，眉头紧锁：“举报信能直达两局联合出动，说明他们不仅摸清了我们的情况，在上面也有人打招呼。今天没找到把柄，是侥幸，也是我们平时工作扎实。但这事没完。‘进一步调查’就是个绳子，随时可以再勒紧。”
林枫看向李曼：“李律师，从法律和程序上，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李曼合上笔记本，思路清晰：“第一，针对今晚检查发现的安全隐患，立即彻底整改，不留任何尾巴，按时回复，形成闭环。第二，将所有在线监测数据、第三方检测报告、环评、安评、竣工环保验收等文件整理成册，随时备查。第三，主动向环保和安监部门提交一份情况说明，详述我司环保和安全管理制度及执行情况，对不实举报表示严正关切，并正式请求查明举报来源及诬告责任。第四，也是最重要的，我们要自己查。”
“自己查？”
“对。”李曼目光锐利，“举报信内容如此具体，对方对我们的工艺流程和厂区布局显然有一定了解。内部排查所有能接触到核心信息的人员，近期有无异常。外部，排查所有供应商、承包商、甚至离职员工，看有无可疑关联。同时，我会通过一些渠道，了解举报信的投递路径和可能的经办人。张昊不会亲自写举报信，找到那个‘枪手’，或许能撕开一个口子。”
林枫缓缓点头：“李律师说得对。我们不能只被动接招。周博士，内部排查你负责，要隐秘，避免人人自危。陈总，外部关系和上层沟通，恐怕还得您多费心。李律师，调查的事，拜托了。费用方面”
“这些先不谈。”李曼摆摆手，“当务之急是度过危机。另外，林枫，你要有心理准备。这件事很快就会在圈内传开。我们的客户、供应商，甚至清流资本，都可能听到风声。你必须准备好应对说辞，稳定军心。”
话音未落，林枫的手机响了，是秦浩。
“林总，听说你那边出了点情况？”秦浩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秦董消息灵通。是有些小麻烦，有人恶意举报，环保安监来查过了，现场已排除偷排嫌疑，只有几个一般安全隐患正在整改。不影响正常生产和订单交付。”林枫尽量用平实的语气简述。
“哦？恶意举报？”秦浩顿了顿，“商业竞争，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你处理好就行，不要影响下个月董事会。另外，现金流和订单，不能出任何纰漏。”
“明白，秦董放心。”
挂断电话，林枫看向众人：“看，已经开始了。”
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但奇怪的是，最初的慌乱过去后，林枫心中反而升起一股冰冷的斗志。张昊父子越是这样不择手段，越说明他们感到了威胁，感到了疼。
“周博士，整改事项目天完成，要做得比标准更高。陈总，稳定客户和供应商的事，我们分头联系。李律师，调查的事情就辛苦你了。”林枫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今天这事，是坏事，也是试金石。试出了对手的底线，也试出了我们的成色。他想让我们乱，我们偏要稳如泰山。他想让我们死，我们偏要活得更好。”
夜色已深，厂区重新恢复运转的轰鸣声，像一首低沉而坚定的战歌。林枫送李曼到停车场。
“今晚，又连累你熬夜。”林枫歉意道。
“职责所在。”李曼拉开车门，回头看他，夜色中她的眼睛亮如星辰，“而且，我觉得你能挺过去。不过，林枫，”她语气稍稍严肃，“这件事提醒我们，张昊父子比想象得更无底线。以后，每一步都要更小心。明的，暗的，都要防。”
“我明白。”林枫重重点头，“谢谢你，李曼。”
李曼微微一笑，没再说什么，驱车离去。
林枫站在空旷的停车场，寒意刺骨，但他胸中却有一团火在烧。他抬头望向办公楼顶那盏孤灯，握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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