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菜馆藏在一条安静的梧桐小径深处，灯光是暖昧的橘黄。林枫到得早，在服务生引领下入座，手指无意识地抚过桌布上细密的暗纹。等待的十五分钟里，他把邻省合同的要点又在脑中过了一遍，又觉得不合时宜，转而想起下午李曼那条信息——“算是庆祝”，那小小的省略号，让这句商务庆祝的邀请，无端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柔软。
门口风铃轻响，李曼走了进来。她换了衣服，不是白天那身利落的西装套裙，而是一件质地柔软的米白色羊绒衫，配着深色长裤，长发松松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耳侧，冲淡了平日里的清冷距离感。
“等很久了？”她在对面落座，声音里带着一丝工作后的松弛。
“刚到。”林枫将菜单推过去，“看看想吃什么，今天你功劳最大，你点。”
李曼笑了笑，没推辞，低头看菜单，指尖在纸页上轻轻划过。暖光映着她低垂的眉眼，神情专注，像是在审阅一份重要的合同。林枫忽然发现，她看菜单的样子，比在谈判桌上时柔和许多。
“这家老火汤不错，试试？”她抬眼询问。
“好。你推荐。”林枫的目光掠过她微垂的睫毛，又迅速移开，端起茶杯。
菜上得慢，正好留出谈话的空间。起初的话题自然是绕着工作。李曼问了邻省合同的细节，林枫详细说了，包括那个看似冒险的对赌条款。
“风险不小，但收益更大。”李曼听完，沉吟道，“关键是后续执行，尤其是第三方监测，一定要确保全程公正透明，经得起任何推敲。这是把双刃剑，用好了，是金字招牌；用不好，就是自掘坟墓。”
“我明白。周博士会亲自带团队过去盯着，我也会定期飞过去。质量是我们的生命线，不敢马虎。”林枫顿了顿，看着李曼，“今天在座谈会上，多亏了你提前帮我梳理的思路。不然，我可能还在跟他们硬碰硬。”
“是你自己发挥得好。”李曼摇头，夹了一筷子清蒸鱼，“我只是提供了几个角度。张德海今天没占到便宜，脸色估计不好看。不过，他这人睚眦必报，你今天摆出合作姿态，他未必领情，反而可能觉得你是在以退为进，要更小心他后续的动作。”
“我知道。”林枫点头，“所以我打算主动出击。除了邻省这个项目，我想加快和本地几家有改造需求的老牌建材厂接触，看看有没有技术输出或者合资的可能。把朋友搞得多多的。”
“这个思路对。化敌为友，或者至少分化潜在对手。”李曼赞同，随即想到什么，“对了，你上次提过，想接触一下省建工集团？我有个大学师兄，现在在那边投资发展部，算是能说得上话的中层。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先帮你递个话，探探口风。”
林枫眼睛一亮：“那太好了！建工集团如果能有合作，哪怕是供应链上很小的一个口子，对我们都是质的飞跃。”
“别抱太大希望，国企流程慢，门槛高。但至少是个开始。”李曼提醒，语气是惯常的理性，但主动提出帮忙的姿态，已远超普通律师与客户的关系。
话题不知不觉从纯粹的公事，滑向更宽泛的领域。他们聊起大学时光，李曼说她曾在法律援助中心值班，接触过很多底层劳动者的纠纷；林枫则说起刚工作那会儿跑工地，晒脱几层皮。他们发现彼此都喜欢推理小说，都对悬疑电影里精巧的布局又爱又恨，都认为最好的放松是找个安静的地方发呆。
“没想到林总还有这么文艺的一面。”李曼轻笑，舀了一勺汤。
“叫我林枫吧，”他脱口而出，随即又觉得有些唐突，补充道，“下班时间，别总啊总的，听着累。”
李曼抬眼看他，眸子里映着灯光，微微闪烁了一下，然后很轻地点了点头：“好，林枫。”
那声“林枫”叫得自然，却让林枫心头微微一颤。气氛在美食和闲聊中变得松弛，那层职业的隔膜似乎在悄然溶解。林枫说起创业初期的窘迫，李曼也分享了刚独立执业时接不到案子的焦虑。他们不再是单纯的委托人与律师，而是两个在各自领域挣扎攀爬、终于初见曙光的同行者。
饭后，李曼婉拒了林枫送她回家的提议，说自己开了车。两人并肩走到停车场，夜晚的空气清冷，呵气成雾。
“今天谢谢。”林枫停下脚步，看着她，“不只是为工作。”
李曼拉开车门的手顿了顿，转过身，夜风吹动她额前的发丝。“也谢谢你请客。庆祝开局不错。”她顿了顿，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路还长，一起努力。”
车子驶入夜色，尾灯渐行渐远。林枫站在原地，直到那点红光彻底消失，才转身走向自己的车。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满胀着，不仅仅是拿下订单的喜悦，还有一种更温暖、更踏实的情绪在悄然蔓延。他发动车子，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然而，这份难得的轻松并未持续太久。车子刚驶出停车场，手机就尖锐地响了起来，是周博士，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惊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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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枫！出事了！你快来厂里！”
林枫心头一紧：“周博士，别急，慢慢说，怎么了？”
“刚才刚才区环保局和安监局的人突然联合来查，说接到实名举报，我们厂污水处理不达标，有暗管偷排，还有安全生产隐患！现在正在查封污水池和相关设备，要我们停产整顿！”周博士的声音都在发抖，“他们手续齐全，态度很强硬，我怎么解释都没用！这肯定是有人搞鬼！”
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下午才在座谈会上“将”了张德海一军，晚上打击就来了，而且如此精准、狠辣！污水和安全生产，是环保制造企业的命门，一旦坐实，不仅是停产整顿那么简单，名誉扫地、订单泡汤、投资者撤资，甚至面临巨额罚款和刑事责任！
“我马上到！你先稳住，配合检查，但不要签字认可任何我们没做过的事情！特别是暗管偷排，绝对没有！咬死这一点！全程录音！”林枫语速极快地吩咐，方向盘一打，猛地调头，车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箭一般射向城外厂区的方向。
刚才晚餐时的些许温情瞬间被冰冷的危机感取代。车窗外的夜景飞速倒退，霓虹闪烁，却照不进他骤然阴沉的眼眸。
张德海，或者说张昊，出手了。而且一出手，就是直奔要害，要把他刚刚起步的事业，直接扼杀在摇篮里。
林枫踩下油门，眼神锐利如刀。温馨的晚餐时光恍如隔世，此刻的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在雨中拖着行李箱、发誓要夺回一切的孤狼。
战争，从未停止，只是换了一种更残酷、更直接的方式。而这一次，他退无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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