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在万福宫的正殿,静静立着没有说话。
萧灵寿笑眯眯地问我,“稷昭昭,你知道这是什么药吗?”
我还是摇头,因了的确不知。
我并不知道这是什么药,黑乎乎的一碗冒着热气,看起来苦极了,也涩极了。
也许能医治红疹,也许是旁的,但红疹不是病,并不需要吃什么。
我在镐京喜欢吃杏脯和甜酒,近来,也有些喜欢蜜糖和柘浆,苦的涩的,我一点儿都不喜欢。
萧灵寿也还是大笑,笑得人心里没有底,“稷昭昭,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可真傻。”
礼、乐、射、御、书、数,谢先生能教我,可与女子长大相关的,只有上官告诉我一星半点儿,我也想要母亲,可再没有母亲教我。
楚太后微微笑着,不过是瞥了一眼一旁侍立的年长婢子,那婢子便躬身笑道,“莲子羹煲好了,三公主,四公主,请随奴家来吧。”
萧灵寿原本还不想走,被萧仁寿拉了起来就跟着年长的婢子往偏殿去了,“姐姐,走啦,走啦,我们跟芫娘去饮莲子羹。”
她们姊妹二人一走,殿内说话便就方便了,楚太后笑道,“听说这半年来你已经在侍奉承君了,但既要走,就走得干干净净,楚国王室的血脉自然不能留,免得流落在外,以后平白生出许多麻烦来。”
宫人闻言接过婢子手中的汤药,“娘娘苦心,王姬想必是明白的。”
那我便知道是什么了,从前在镐京也听过有这样的东西,叫做断产方。
可活血化瘀,断产去胎。
我想起来上官的话,“来了癸水,很快就会有孕。王姬如今陷在楚国,万万也不能怀上楚人的孩子。”
若是断产方,那实在太好了,大周的王姬死都不会给楚国萧氏生孩子。
伸手就去接汤药,没什么好犹疑的。
楚太后却又问,“你竟愿意喝?”
我抬眉冲她笑,“我只是有些怕苦,饮了药,太后要给我一颗蜜糖。”
楚太后闻言片刻的出神,片刻竟朝宫人挥了手,“你倒是个招人疼的。罢了,娄瑛,既没有癸水,也就不必了。”
叫娄瑛的内官连忙躬身应了,招呼婢子把药又端了下去,“娘娘心善,王姬定要感念娘娘的恩德啊。”
临走时楚太后又嘱咐,“今日宫里的事,不必告诉大公子,免得再生什么变故。回去后,务必尽心规劝谢先生才是。谢先生不放心你,与灵寿的婚事就没有着落,灵寿不肯依,就不会放你走,想必你也是不愿意留下的。”
我一一应了,只要能走,没有什么是不能答应的。
出了万福宫,才下高阶,见萧灵寿姐妹正躲在阙楼后头等我,见我来,一个个地冒出来。
萧灵寿道,“稷昭昭,我还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我站定了身子,“你说。”
萧灵寿仰着下巴,“你母亲的事,我并不是真要笑话你,说到底,也没有什么好笑话的,我只是不喜欢你。”
要她喜欢。
我与她没什么好客气的,“我知道,我也不喜欢你。”
萧灵寿白了我一眼,“稷昭昭,你真不讨人喜欢,已经是阶下囚了,还这么傲娇。你等着吧,就你这脾气,以后有你的苦头吃的。”
萧仁寿拽拽萧灵寿的袖子,“姐姐,她就走了,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她也怪可怜的。”
萧灵寿拧着眉头不服气,“她有什么好可怜的?没了父亲,你我不可怜?算了算了,稷昭昭,我和仁寿在这里等你,是因了有话要告诉你。”
我进宫就是为了打探消息,打探得越多越好,因此也就耐心地听她絮絮叨叨地说话。
“你是镐京的王姬,是稷氏要犯,原本不该活着留下,可大哥偏偏留着你,到底是萧家亏欠了大哥,大哥先前要留便留了,这没什么好说的。如今,你在楚国哪里都不合适,莺儿表姐就要来了,你自然就不能留在别馆,谢先生带你走虽对莺儿表姐是好事,可以后又把你放在哪里呢?你总不能也待在谢先生府中,到时候与我争风吃醋吧?我是楚国公主,一定要做正妻的。而且,我这个人,可容不下府中有什么媵妾。”
我正色回了她,“我不会留在先生家里,我要去外祖父家。郢都这个地方,我一点儿都不想留。”
萧灵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走了就离谢先生远远的,永远也不要回来。稷昭昭,我没有欺负你,你走了对我们都好。”
七月初十的日光打在我脸上,我很高兴,我笑着回了她,大步朝前跑去,“谢先生来,我一定会走,走了就再不会回来。”
萧灵寿还在后头说话,“以后,不要让我在楚国看见你,不然”
我没有听见后头的话,楚王宫的风在我脸上轻拂着,吹起了我垂在脸畔的碎发,素净的长袍在奔跑的腿畔间翻飞,翻飞出自由又灿烂的模样。
终究,我一定要走。
回了别馆,萧铎已经在等我了。
大昭半日不见我,我一回来就开始在梁柱呲呲挠爪子,挠完爪子便又在望春台窜来窜去,颈间的赤金铃铛被窜得叮咚作响,清清脆脆,从前不觉得,如今竟觉得有些悦耳了。
萧铎问我,“进宫干什么了?”
我按照楚太后叮嘱的,回些无关紧要的,“你母亲与我说了几句闲话。”
他又问,“什么话。”
我胡扯了一通,这些话在回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话了些家常,问起你从前在镐京的事,她没有亲历过,颇觉遗憾,便问起我。”
镐京的事他不愿提,便果然又问起其他,“没什么旁的?”
我便道,“问我吃的怎么样,睡得好不好。”
他再问,“你说了什么?”
我低头笑,昧着良心,专捡好听的讲,“我说,大公子待我好,因此,我吃的好,也睡得好。”
他闻言笑了一声,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大昭窜了半天,猛地撞到我身上来,撞得我一凛,它又咣当一下倒在一旁躺了下来,躺下来就开始歪头舔我的手。
我一点儿都不喜欢被猫舔,舔得手背湿漉漉黏腻腻的,倒刺也磨得人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但我不愿被萧铎瞧出,借势垂眸,亲昵地抚摸大昭的猫头。
忽而听他问道,“还要么?”
继而一罐蜜糖伸了过来。
我讶然抬头,摇头笑,“多谢你,不要啦。”
罐子顿在手中,他闻言好一会儿没有说什么,“不要了?”
自然不要了,吃完最后一颗,我可就走了。
我抱着猫起了身,笑着走开,“吃多了,会牙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