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不高，带着点刚抽过烟的沙哑，还有种置身事外的懒散。
沈清悦心脏猛地一缩，这个声音……她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走廊转角光线晦暗，顾晏舟就站在那里，单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另一只手的指间夹着半截燃着的烟。他穿着件黑色丝质衬衫，领口随意敞着，没系领带，整个人透着一股与这酒吧氛围融为一体的颓靡和疏离。他甚至没往冲突中心多看几眼，目光淡淡掠过沈清悦因为受惊而苍白的脸，还有苏晚晴那副炸毛护崽的模样，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成一潭死水。
像是看到了什么无关紧要，甚至有点碍眼的麻烦。
他只停留了不到两秒，便收回视线，径直朝着走廊深处那个最隐秘的包厢走去，连脚步都没顿一下。经过周哲身边时，他偏了下头，丢下一句：“处理一下。”
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吩咐助理去倒杯咖啡。
周哲显然也看到了这边的状况，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尤其是在看清被纠缠的人是沈清悦和苏晚晴之后。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顾晏舟那句话钉在了原地。
“操……”周哲低骂了一句，不知道是骂那几个找事的混混，还是骂撂挑子走人的顾晏舟。
而苏晚晴，在听到顾晏舟声音的那一刻，火气就已经顶到了天灵盖。等看到他那副视而不见、仿佛她们是路边垃圾的冷漠样子，更是气得浑身发抖。可当她顺着声音看到站在一旁，表情同样有些错愕的周哲时，那股火像是被浇了桶油，轰然炸开。
周哲！
怎么会是他？
那个她在国外上大学时，谈得最投入、分手也分得最撕心裂肺的前男友！
当年是她提的分手，因为她受不了那个地方，一心要回国，而周哲的家族根基在那里，不可能跟她走。她走得干脆利落，拉黑了所有联系方式，没给自己留一点回头路。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这张脸了。
可现在，他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眼前，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人模狗样，还跟顾晏舟那种人混在一起！
周哲显然也认出了她。他眼神里的惊讶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带着审视和了然的情绪。他目光在苏晚晴那头扎眼的亚麻灰短发和怒气冲冲的脸上停留片刻，又扫了一眼被她紧紧护在身后、状态明显不对的沈清悦。
“苏晚晴？”周哲开口，声音还算平静，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还真是你。”
“是我怎么了？碍着您周大少的眼了？”苏晚晴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反唇相讥，把所有对顾晏舟的火气都转移到了周哲身上，“真是晦气！出门没看黄历，尽碰到些倒胃口的人！”
那几个混混被晾在一边，有点懵。为首那个看看周哲，又看看苏晚晴，似乎察觉到这两人认识，而且来头可能不小，气焰顿时矮了半截，但还是嘴硬：“哥们儿，这俩妞你认识？她们先撞的人……”
周哲没理他，直接对跟在身后的酒吧经理使了个眼色。经理立刻会意，上前一步，脸上带着职业化的笑容，语气却不容置疑：“几位，这边请吧，今晚的酒水算我的。别打扰了其他客人。”
那几人互相看了看，悻悻地瞪了苏晚晴一眼，终究没敢再闹，跟着经理走了。
麻烦解决了，走廊里只剩下他们三个，气氛却比刚才更加诡异。
沈清悦酒醒了大半，只觉得无比难堪。她没想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同时遇到顾晏舟和周哲。顾晏舟的漠视像一盆冰水，把她刚才那点借酒浇愁的勇气浇得透心凉。而周哲……她隐约知道晚晴在国外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恋情，却没想到对方竟然是顾晏舟的朋友。
世界真小，小得让人窒息。
她下意识地往苏晚晴身后缩了缩，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
苏晚晴感受到她的瑟缩，更是火大，她瞪着周哲，语气冲得像吃了炸药：“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麻烦解决了，周公子还不走？等着我们磕头谢恩呢？”
周哲被她呛得脸色也不太好看。他了解苏晚晴的脾气，知道她现在就是个小炮仗，一点就着。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些：“你们喝多了，不安全。我让人送你们回去。”
“用不着你假好心！”苏晚晴想也不想就拒绝，“我们好得很！自己能走！”
她拉着沈清悦就要绕过他离开。
周哲却侧身一步，挡在了她们面前。他的目光落在沈清悦身上，带着几分探究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沈小姐，你……还好吧？”
他记得几个小时前，顾晏舟才在江边用那种嘲讽的语气提起这场被迫的婚姻，提起这个“有点像林薇薇”的替身。现在，这位准新娘却出现在酒吧，喝得醉醺醺，还差点被人骚扰。而顾晏舟，那个即将成为她丈夫的男人，就这么冷眼旁观，径直走开了。
这他妈叫什么事？
沈清悦被他问得浑身一僵，头垂得更低了，声音细若蚊蚋：“……没事，谢谢。”
苏晚晴一把将沈清悦拉到身后，彻底隔绝了周哲的视线，像只护崽的母鸡：“她好不好关你屁事！周哲我告诉你，少在这儿猫哭耗子！你跟顾晏舟蛇鼠一窝，没一个好东西！让开！”
周哲看着苏晚晴那双因为愤怒而格外明亮的眼睛，心里一阵烦躁。他知道现在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他抿了抿唇，最终还是让开了路。
苏晚晴狠狠瞪了他一眼，拉着沈清悦，头也不回地朝着酒吧门口走去，脚步又快又急，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
周哲站在原地，看着那两个消失在门口的背影，眉头紧锁。他摸出烟盒，点了支烟，狠狠吸了一口，才转身朝着顾晏舟所在的包厢走去。
推开厚重的包厢门，里面的喧嚣和烟酒气扑面而来。顾晏舟独自坐在最里面的沙发角落，手里拿着杯酒，眼神空茫地看着前方巨大的液晶屏幕上跳动的v画面，仿佛刚才门外那场闹剧从未发生。
周哲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拿起酒瓶给自己倒了杯酒，没说话。
顾晏舟眼皮都没抬，淡淡问：“处理完了？”
周哲仰头灌了口酒，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他才觉得那口闷气顺下去一点。他放下酒杯，看向顾晏舟，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火星子：“晏舟，刚才外面那个是沈清悦。”
顾晏舟晃着酒杯的动作顿了顿，没吭声。
“她喝多了，差点被几个混混缠上。”周哲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苏晚晴也在。”
顾晏舟终于有了点反应，他侧过头，瞥了周哲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所以呢？”
那眼神里的冷漠和事不关己，让周哲心头火起：“所以？那是你未婚妻！你就这么看一眼就走了？”
“未婚妻？”顾晏舟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笑话，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讥诮，“老头子塞过来的替代品而已。她自己要来这种地方，就要自己承担后果。难道还要我给她当保镖？”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投向屏幕，语气变得意兴阑珊：“再说了，不是有你这位怜香惜玉的周大少在吗？怎么，看到老情人，心软了？”
周哲被他噎得说不出话，胸口堵得厉害。他看着顾晏舟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知道再说下去也是浪费口舌。他抓起酒杯，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重重地把杯子撂在桌上。
“你他妈真是没救了！”
说完，他起身就走，一刻也不想多待。
包厢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顾晏舟脸上的讥诮慢慢褪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空洞。他仰头，将杯中剩余的酒液一口灌下，灼烧感从喉咙一路蔓延到胃里，却怎么也压不住心底那股莫名的烦躁。
他闭上眼，眼前却闪过刚才走廊里，沈清悦那双受惊小鹿般、含着水汽的眼睛。
真他妈像。
连害怕的样子都像。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又给自己倒满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