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珩在山简示意下将那片帛书拿起在手,入手时候冰凉一片,如触渊底寒泉。
而帛书正中以朱笔绘着一方阴阳环,此是由两个尺寸全然一致的圆环相扣相连,不过拳头大小,全然可拿于手中转动把玩。
阳环上刻星相图案,光明皎然,阴环上则有地岳之形,生动鲜活。
其分明是笔下之物,但定目时候,耳畔却恍惚能听得叮咚清响,阴阳环似自帛书上灵动跳出,自转不休种种繁复古奥的阵纹都自环身处涌现,如满天云障,滂沱直泻,直叫人看得是眼花缭乱,只粗略一扫,陈珩便认出了不下百种大阵的名目!
“奉真阴阳环…”
这时候帛书上头现出一行蝇头小字,陈珩也随之缓声念出了这方阵道秘宝的名字。
山简声音自不远处传来,言道:
“所谓两环便是两重天,阴阳相扣,是乾卦与坤卦交融,而环圆而中空,又有道体无本,法性空寂之意,这与修行之道其实暗合。
这奉真阴阳环其实出于前古诸帝时的参同轮,因众天宇宙屡遭劫火,参同轮的铸造之法早已亡佚,再不可考。”
山简看了陈珩一眼,声音继续:
“当年自成道后,我曾与通烜师兄他们几位联手进入大至天外围,而我侥幸在一处残宫中得了有关参同轮的一角残卷。
因多年尝试,亦难以推演复原,便索性以我阵道造诣另类补全,创出了奉真阴阳环这类秘器。”“参同轮?”
听得这个名字,陈珩不免有些惊讶,神情一动。
同北极苑的那方白鲤会元、宝涯寺的一切种智遍知灯一般。
这参同轮,亦是那类可增长灵慧,助人悟道参玄的难得法宝,极为不凡!
据道书记载,于前古道廷时候,在那万天大会榜首所得的诸般稀世赏珍中。
其中于个人而言,最为贵重的一桩,便是可以持有参同轮三千六百载,暂且做这等仙宝的主人!有别于丹元大会所囊括的九州四海之域,在前古那个道廷弹压万天万道的时代。
万天大会,顾名思义,便是指这阳世无垠天宇,便连阴世幽冥,也同样被囊括其中,概莫能外!而与丹元大会又有不同,万天大会上,能有资格入场的,都是等同于仙道的道成返虚之辈,其中佼佼者,已是近乎踏在了纯阳门坎。
道书上面,那自然是一场极尽辉煌的庄严法会,是比太社大猎更为璀灿的玄天盛典!
来自大天、九狱的各类绝代天骄皆因论道斗法之名而齐聚一堂,诸世的仙佛神圣都将受邀前来观礼,而主持法会者,是似雷部五老、斗部八仙这等名震寰宇的仙道巨擘。
到得最后,甚至连堂堂道廷天帝也将自玄劫天降来神意,垂目此间!
那是一场在挑选将来的大冶、甚至于太乙仙的法会。
优胜者不仅会把名位权势收揽囊中,而他们身后的大小势力,也将因此被道廷嘉奖,从而得上莫大好处。
在那时的昭昭大世一
诸多天骄也似奇花繁艳,灿如簇锦,焕彩蒸霞!
不过在前古终了后,正虚道庭也再无力组织起这般盛典,万天大会早成了一桩古事。
而太社大猎虽存,但因诸般缘由,亦不复先前声势。
仅自此处看,参同轮的分量便可见一斑了。
若非稀世之宝,也绝不会被当作赏珍之一赐给堂堂榜首,容他使用驱策!
而帛书上的奉真阴阳轮是山简以阵道造诣悉心补全。
那这方阵道宝贝究竟有何功用,这自然也并不难猜。
“弟子多谢祖师赐宝。”
此时陈珩将思绪收敛,深深一躬,对山简万般郑重行了一礼。
在宵明大泽内,山简对于嵇法闿的看重,早已是摆在了明面上,任何一位弟子都可清淅知晓。即便是君尧在位时候,山简也态度依旧。
不过山简自玄纪天方一回宗,便将陈珩唤至了云初岛。
不提外界对此事反应如何,即便是陈珩,心下亦不免有些意外。
以山简堂堂玉宸治世祖师的身份,陈珩自不会以为这位是会对自己有所训斥,甚至直接下场偏帮。但在他预想之中,山简应是会出言指点自己功行一二,或是赐下一本阵道之书,这便足够了。但见面便是奉真阴阳环这等重宝,着实是有些出人意料。
在净藏辩积佛的那座佛国中时,因付老相助,陈珩也曾亲身体验过遍知灯的玄异,虽说短暂,但却令他难以忘怀。
在世间,尤以这等可助人悟道的法宝最为罕有,往往也求者最众。
陈珩在回到宵明大泽后,也并不是没有在道功殿张榜,求取过这等法宝,但所获倒是不尽如人意。此时山简摇一摇头,倒是直言道:
“你需知一事,这奉真阴阳环的立意虽是源自参同轮,但终究远不能同参同轮相提并论。
先不说制成此物需耗用不少宝材,你手上积攒的道功和财货要为此消上无数。
且奉真阴阳环并非法器之属,而是被归做秘宝之列,此物至多用上个三五百载光阴,便要成了废铜一堆。
正因如此,此宝在派中才难以大肆推行,迄今为止,也仅有你同嵇法闿得了它的炼制之法。”陈珩闻言一笑,嵇首示意知晓。
于他而言,财货等物其实并不甚紧要,只要是能有助于修行,便是尽数舍出了,也丝毫不为过。而至于奉真阴阳环并无法长存于世。
在这一点上,陈珩纵修行至今也未有五百年光景,如今便思虑五百年之后那或有可能的烦恼,也毫无必要。
见得陈珩态度甚坚,山简也是微微颔首。
“若一应宝材皆已备齐,我可为此宝施以阵禁。”他道。
欲铸成奉真阴阳环,花费大代价和人情筹集宝材,不过是其中一环。
因此物是阵道秘宝,最后那打入阵禁,使得各类大阵能够相互配合,运转如意,才是至关紧要。如今这九州四海内的治世道君,论起阵道大宗师来,也仅是山简、斗枢的神屋枢华、九真的公诩以及玄酆的昱仲这四位。
若是山简亲自出手,那不说是省了陈珩将来的一番辛苦,且奉真阴阳环也将更早现世,更早为陈珩所用!
而在略一摆手,示意陈珩不必多礼后,山简也是将陈珩唤入殿内,穿过几重门户,进入到一座阁楼。入目所见,见此间装饰甚为素雅,只是一些竹椅纸屏、藤几石榻,最为显眼的,还尚是壁上悬的那幅墨画。
画上有群牛斗于土墙之下,或是跛足,或是折角,鲜血淋漓,多露伤损之状。
而一头白额吊睛虎探爪攀在土墙之上,似在目视群牛相争,却口眼皆闭,睡虎纵未行动,但一派狰狞凶相仍是极显眼,叫观者不免心惊胆战。
这居所不象一个仙道大德,更似一个世俗凡间的文士。
而见陈珩对壁上那张古怪墨画多看了几眼,待童子们奉茶已毕后,山简也是抬手指去,略解释一句:“此画是我自宇外一座水府中寻来,水府中除了殿外的那些白骨外,便唯是被供在香案处的这墨画了。此画也不知有历经了几多纪元,仍是宛若如昨,未有朽坏。火烧不毁、水浸不滥,我得它至今,已是有了千载年岁。”
陈珩若有所思,道过一声受教。
而这时山简将茶盏一放,直接开门见山,道:
“近来门中那些风波,你应也有所耳闻,想来你也清楚我为何会唤你来云初岛。
说来你与嵇法闿的天资根性,无论是去往哪一派,也当是门中道种,难得的一门三英,这是不知多少万年都未有过的大好局势,实为我玉宸之幸!
而欲为道子,你却还有一处不足。”
听得山简如此直白,陈珩稍一怔,旋即也是会意,答道:
“敢问祖师,可是道功?”
山简颔首。
在诸派间的默契,欲为道子,不仅需压服门中同辈,同样需为门中积得功勋,奔走效劳。
这是一类约定俗成的法规,大抵难以例外。
以陈珩如今身份,不说是受玉宸举派之力供养,但也是得了诸般好处,那自然也应有所表示。而在积功一事上,同嵇法闿相比,陈珩还是远有不足。
先不说嵇法闿近来在昱气天拓土开疆,还欲将那处神德海藏献予派中,在宵明大泽着实惹出了风波不少,且这位在同君尧角逐道子之位时,也是道功殿的常客。
如此一来,陈珩先前尽管是收得了葛陆,斩去陆审三首,天外游历期间,又做了种种杀魔荡寇的举动,但依旧差了一筹。
这道子之争,纵不是全以积得的门中功勋多少来下定论,但也是其中重要一环。
陈珩虽不需做到如嵇法闿一般,但他与嵇法闿在这一处上差距,却不能过大,否则也是坏了规矩。如在南乾州的血河宗内,吕融早便是血河最为瞩目的真传。
在得了诸世拔罪神咒,摘得丹元第二后,他可谓在血河再无抗手,道子之位注定由他来坐!可纵如此,在功成出关后,吕融也是去往天外,领下了血河之任,而其馀丹元真人也多是如此。因着此类缘故,陈珩心中也是有了打算。
他已在道功殿的正部玉树处提先选定了多道符令,再过上个几月,便待四处用兵,再度自宇外一行。在这等时候,门中势力多寡的重要性,便是展露无疑了。
如今陈珩元神成就,已是跻身为周行殿的长老,在势位更上一筹。
在天外征伐之上,全然可以八面张网、四翼并进,令他府中诸修一并出力。
如此一来,虽也是难免要耗上一番辛苦手脚,但比之金丹时候,却要轻松些许。
此时山简似看出陈珩心思,摇一摇头,道:
“我知晓你去过道功殿几趟,心中自有筹划,不过以你天资,若是将心力过多耗在积功之事上,那反而不美。
如今你接下的那几桩宗内之事,虽可得上些功勋,但若欲做成,却是旷日弥久,每件少说也是以百载计数,你可命你府中修士试试,但若处处亲力亲为,则无必要。
而在我手中,倒有一事,正合你来做。”
说完这句,山简把手一指,一点光芒飞出,陈珩立时便觉脑中微微一震,有无数繁复讯息涌入心田当中,直过得片刻,他才消化完毕。
“紫光天,成屋道场”
陈珩眸光一动。
据山简传出的那道讯息,他知晓这成屋道场乃是一处位于紫光天的天地秘境,是由大能们以伟力生生凝就。
因特意设碍,那成屋道场只允元神修士进入其中,如此一来,也被紫光天及附近的几家大势力当成一方历练之所。
而道场中有诸般造化,但若说最为贵重的,却还是一对名为“冲玄金斗”的玄妙道器。
这对道器虽非杀伐至宝,却专能孕育山水精华,并借此洗练灵脉的品级。
如此玄奥,便放眼偌大九州亦算不凡,要惹得无数宗派眼热心动,将之当作镇派之基!
而成屋道场最终的优胜者,便可将这对金斗带出紫光天三千载,虽说期限一到,便难免要归还,并无法将之占为己用。
但将一对道器带给宗内,如此道功,必是个极大数目,远要胜过陈珩接下来的那几桩宗内之令,且还少了一番奔波。
这于对陈珩而言,几可谓是量身定做了!
“弟子多谢山简祖师厚恩。”
陈珩离席而起,理了理袍服,正容而拜。
“你与嵇法闿之争无可避免,虽说我要更为看好嵇法闿,但既坐了这祖师之位,便也不会下场偏帮。”山简淡声道:
“通烜师兄自不必赘言,而威灵也是将辛苦撰成的剑经相托。
与他们两位比起,我只是赠你图卷和给你寻了一事,却不必如此客气。”
说到这时,他摇摇头,继续道:
“而紫光天的那成屋道场虽有限碍,只允元神入内,但里内却是有一番门道,并非下场搏杀这般简单。方才你也察得,这成屋道场实则是那几家势力的禁脔,玉宸与他们鲜有往来,我之所以会让你前去,也是同我昔年的一桩恩怨相干。
你此时倒也不必急着决定,待老夫说完后再思量也不迟,若你听后心怀疑虑,我也可再行吩咐,只是道功上要欠了一些了。”
陈珩稍一沉吟,便拱手道:“还请祖师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