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这语声响起,岛中诸修不约而同抬起头,急循声望去。
渺渺极天处,不知何时,赫然已是多出了一个大袖飘飘,丰神濯濯的年轻道人。
在他袍服之外有清浊两气互为消长,变灭不休,如演阴阳之变,气象钜丽异常。
不过山巅金殿,在陈珩现身的这一刻,与金松岛的其他修士不同,殿外的那四位却只觉压力不减反增。分明是置身平地,他们却恍如踏在了一条不见首尾的漆黑长河上,周遭尽是恶水狂风,似稍有一个不慎,心神失守,便将被卷入重水深处,狠狠落个狼狈!
丹元魁首。
至等法相!
而这等时候,在宵明大泽内,自也是有不少大修士将视线落至了金松岛处。
或为玉宸本宗的长老,或是兆形山、无妄洞、水陆天宫这三家的大能,都是纷纷来了兴致,转过注意。不过在一座极清雅幽闲的台榭内。
本是有两人正在隔案对弈,黑白两子纵横交织,斗得甚是难分难解。
见得陈珩现身,台榭内那执白者微微一笑,他也不继续落子,只忽向前伸手一搅,将满盘棋子都打乱,然后打了个嵇首,言道:
“这棋便下到这里罢,还是看一看接下来的这场斗法罢,大哉乾元,堂堂玉宸诸相之首,着实是难得一见嘿,不料今番竞有幸能看得这番热闹
贵宗不愧为东方破狱制邪大仙亲手创下的道统,似如此英才,真是羡煞我也!”
那执白者高冠方屦,褒衣博带,面貌虽似一个七旬老者,但一身气机却如天日涵布万野,正大阳刚,无处不照。
而在他腰间悬着一只断角,也不知是由何物制成,木质纹路,望去虽不见神异,但莫名就让人心生畏怖,不好正视。
“虞楷你这厮还是如此无赖,亏你如今在正虚雷部也算身居高位了,却仍性情不改。”
与那执白老者虞楷对弈的正是玉宸的道录殿主,火龙上人。
眼见棋盘之上,分明已是自己的黑棋占优,再过上几手便可分出胜负来。
但被虞楷伸手一搅合,棋面立时大乱,再下不成,火龙上人见状也是止不住摇头,随后道:“不过我倒有一问。
你是帝族虞氏出身,又难得受到当今天帝的器重,职权非小,想来见识比当年应又是长进了些,似我宗陈真人这等人物”
火龙上人伸手向外一指,道:
“在正虚阵营之中,堪同他比拟者,又是哪几位?”
见火龙上人是如此发问,虞楷捋须一笑,稍一琢磨后,也是道:
“堂堂丹元魁首,已是胥都年轻一辈的领袖人物了,自然前程远大!虞氏便不提了,我与那族已是多年不往来,但我道廷也不是没有仙苗道种。
不言其他,只单说商洛公收下的那两名弟子,钟俭、左奉
这两位同样亦是至等法相成就,且还是修成了《玄教法语》中的“素王开天’与“广成妙有’,你以为如何?”
听得这两个名字,火龙上人点一点头,诚恳赞道:
“商洛公自前古时候,便是道廷巨擘了,这位前辈竟难得再度收徒,由此便可见钟俭、左奉的不凡,且他们还修成了“素王开天’与“广成妙有’,就更是厉害,不过”
火龙上人话锋一转:
“虽同为至等法相成就,但修士彼此间却也是有高下之分,虞兄又以为如何?”
虞楷讶道:“这话何意?”
“到得这时,你这厮还要同我装疯卖傻?你先前本是在先天魔宗处,但近日却忽来了宵明大泽,算算时辰,其实便是陈珩出关后不久。
虽你不是正虚那处的使节,此番前来胥都,也只是以拜会旧友之名,但你道廷身份终究难以抹去!”火龙上人摇头:
“而今日这场金松岛斗法,缘何能够成行,威灵祖师又怎会点头?你道廷虞楷在其中,倒也是多少在其中占了些分量!
你的心思,倒也不算太难猜。”
这话一出,虞楷也是不由一笑,连连拍手。
他道:“如此说来,倒是虞某人欲盖弥彰了,不过说来不怕你这厮不信,我此行着实并非出于公心,只是欲看看热闹罢。
以虞某这点道行,哪能够替道廷拿主意呢?”
火龙上人笑了一笑,也懒得再戳破。
而这时在金松岛处,随那道兵殿的乌长老在宣读过几条法规,将拂尘郑重一卷,示意可以开场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见兆形山的姜戊在道过一声请教后,便率先腾空飞起,朝陈珩迎去。
眨眼间,就有一尊高至两百丈的青面巨狮耸立在空。
妖狮四足尤如天柱,口若血盆,牙同利剑,身周有滚滚烈火相缠,夹着劈啪不断的震爆之声,好似半边天幕都在熊熊燃起!
即便相隔甚远,但那股热浪也是不断袭来,叫金松岛上的几条溪泉莫名蒸出白烟,象是将被煮沸一般!兆形宫
这方大势力是洞明天中的妖修道统。
早在前古时候,便是众天不少妖修心中的圣地净土,不容小觑,而作为兆形宫真传的姜戊,自然也并非寻常之辈,神通厉害!
不过眼下对上了陈珩,姜戊不敢存有分毫怠慢。
在显露出妖狮本相的同时,也是鼓荡妖力,施展出了一门妙术。
随姜戊伸手一捞,只见忽然金光大放,四下沉闷呼啸之声不绝。
那直如山岳般庞然的巨掌轻松拍烂重重罡风,以居高临下之势,朝陈珩一把抓落!
“山霄真印?”
王如意和沉澄俱认出了这门神通的来历,心下浮起这个名字。
似姜戊、黎轨这几个大派真传已不是第一天来胥都了。
那在同陈珩斗法之前,他们自也是同其他元神成就的丹元真人斗上过,在胥都崭露了头角。如血河岑缇、瘟癀匡葆,这两个就是败于姜戊之手。
至于当初同岑缇一战时,岑缇平素用以护身的那面血罩法宝,便是生生被姜戊以山霄真印从正面轰破,叫当时不少观战的修士都是为之瞠目结舌。
而这门妖道神通不仅是势大无俦,且发动之声还伴有山摇之音,专能够扰乱仙道修士的身内法力。究其来历,乃是兆形宫前贤昔年为针对仙道高人,而特意创出的一桩杀伐妙术!
但此时对上陈珩,这门曾给岑缇弄出不少麻烦的印法,却并未建功。
陈珩也未有什么动作,只是抬手一指,姜戊探来的巨爪便硬生生被架住在空,任凭如何他使力发劲,都未能向前挪动一尺,更莫说是拍中陈珩身躯了。
这叫姜戊早已备好的另一门杀招,更是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什么?”
黎轨见状面色一变。
而一旁的彭祀、长孙瑛也俱动容。
以他们眼力,自然是看出,陈珩这并非是用了什么神通、法器,只是运起一身磅礴法力,便将姜戊那门山霄真印给摄拿住了。
而如此情形,如此道行一
“这便是叫岑真人吃过苦头的那门山霄真印,果真不凡。”
此时那记山霄真印虽未打实,但诸般山摇之音却是不断袭来,如潮水不绝。
陈珩面色不变,在细细体会了一番这音攻之术后,才看向姜戊,缓声道:
“只是姜兄以为,四十二位丹元真人中,为何我是丹元魁首?”
这话一出,立时叫姜戊心下一凛,头皮不由发麻。
而下一刻,便忽有股沛然力道生起,在隆隆震颤声中,竟以无可违抗之势,将那记山霄真印一点点反推了回去!
场中烈火肆虐,金光千重,已是如无数大鼓齐奏般,在隆隆震撼天地!
不出数十合,姜戊已是被彻底压下一头来,身中数创,眼下正在数只大手印的围攻下左支右绌,应付艰难。
而在姜戊头顶的那方石塔被打得一歪,露出破绽时。
忽有一根竹杖探出,带着森森鬼气,将一只大手印隔空破去。
姜戊见状先是微怔,继而大怒。
只是不等他开口,黎轨声音便阴恻恻传来,道:
“莫要废话,我等之所以要行邀斗之举,不是要争强斗狠,也不是要纯心讨打,只是欲见识一二丹元魁首的神通。
你既逼不出他的真正本事,那便联手罢!”
而不等姜戊回应,下一刻,只见陈珩一挥袖袍,身后五色烟光晃动,再度分出一只大手,被黎轨急掐诀呼唤出万千阴魂拦下。
在金松岛诸多观战修士看来,那阴魂也不知是何类幽冥鬼术。
分明是飘飘渺渺,却好似重逾山岳,飞遁时还带有沉重破空之声。
不过在与大手印角力一阵后,终被陈珩寻了个空当。
一旁同样被缠住的姜戊兽瞳一缩,敏锐察得不妙,他还未来得及示警,一道剑光就如流星疾电般飞出,将黎轨首级眨眼取下!
噗
一颗苍白头颅无力滚落下来,直至坠下了尘头,黎轨双目仍在一眨一眨。
不过那断颈处偏偏光滑平整,不见什么血肉模糊,只见一团灰气在蠕动翻滚。
倾刻,那灰气往上一窜,自断颈处便又重新生出了一个头颅。
且黎轨一身气机依旧晦涩邪异,损耗甚微,似斩首之伤于他而言,并不算什么重创,只费些气力便可弥足。
见得此状,剑光又是一闪,但头颅又接着重生。
霎时间,唯是剑光飙射,天地间一派刚穆肃杀!
而在陈珩这等只攻不守,以快打快的攻势下,纵黎轨小心警剔,头颅也还是被斩下数回,身躯更几度支离破碎。
不过又一回,在陈珩以月轮镜佯攻开道,剑光暗伏一旁得手后。
待黎轨再度重生出形体后,只见周匝不知何时已是烈火布满,种种红光怒焰纵横成网,密密层层,将他困住正中。
“竟是这等声势的离火?”
黎轨皱了皱眉,忙将身一晃,可任他左冲右突,也是难以遁离。
而不多时候,见姜戊、黎轨都已是露出不支之态来。
尤其是在陈珩祭出了阿鼻剑后,这两位更显狼狈,连还手之力都失了不少。
金殿之外,彭汜与长孙瑛对视一眼,两人心下俱是有了主意。
彭汜叹了一口气,道:
“不愧是胥都的丹元魁首,若继续下去,只怕连这位的大哉乾元都见不到,姜、黎两位便将下场了。”长孙瑛抿唇一笑:
“夫君,我等今日邀斗,本就是见识一番至等法相之妙,如今出手可是先前商议好的。”
彭汜沉默片刻:
“我好歹也是一派真传,这围攻之举罢了,于那位陈真人而言,我等人多人少,或也并无分别!”这话道出,彭汜也不再纠结,把手一放,身后涌出一道水色长虹。
长孙瑛紧随其后,默念几句法咒后,也是抬指放出一面云帕。
那长虹是水陆天宫的“海摩禁光”,所过之处,一只只大手印渐次崩开,解了姜戊那边的围困,而云帕飞出,亦是将南明离火无声破开,叫黎轨有了回气之机。
这两位水陆天宫的真人甫一出手,便显出的深厚修为来,一气解了姜戊、黎轨处的危局。
而斗了几招后,见这四位已是默契于四角,摆出一副合围姿态来,显然接下来应是一场苦斗,更不好应付。
想起威灵那封书信上,叮嘱自己应速战速决。
念及至此,陈珩也不再拖延,只深吸一口气,缓缓将手往下一按,运足法力,终将法相全然展开。下一刹,忽有密不可数的光华闪耀天地,绵展无尽。
大片大片的虹霓霞彩漫向四面八方,自天垂降下来,交映璀灿,一团混沌元气被诸色诸相缓缓托升悬空,主宰造物,庄严地土,浑浑荡荡,不可正视!
待到得了一个极点后,金松岛诸修只闻一声天裂般的巨响,震耳欲聋!
四顾看去,见云下的无尽汪洋都被搅动,出现一口口庞然涡旋,只单是那外泄的天地灵机,便已是风雷骤起,乾坤昏黑!
“来了大哉乾元!”
彭汜吐出一口长气,似姜戊、黎轨更是已提起了十成小心。
在众目睽睽之下,只是一个弹指,大哉乾元就浩浩横展而去,以泰岳压卵之势,以四人的攻势正撞一处!
天地间明灭不定,时而亮得刺目流泪,时而又一片死寂昏沉,纵以神意探查,亦难看个分明。不知是过去多久,似是一眨眼,又似过去了数十息。
待得眼前再次视物清淅时。
茫茫元气中,只见方才与陈珩交战得那四位俱是吐血倒退而出,脚下不稳。
而姜戊做为最倚仗肉身厉害者,更是要狼狈惨烈一些,数百丈的妖躯缩水不少,骨断筋折,通体鲜血淋淋。
“好!好!”
见得这幕,火龙上人还未如何,台榭内的虞楷已是拍案而起。
他视线在陈珩身上停了半响,不住赞叹,老眼中莫名闪过一丝精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