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瑶听到动静,和看管的仆妇撕扯着跑了出来。
一抬眼,便看见站在台阶上的陈姨妈,方瑶眼框骤红,哭喊一声:“姨妈——”
“瑶儿!”
陈姨妈带来的侍从动作利索,转眼就将魏妈妈和其馀仆妇制住。
魏妈妈挣扎着嚷道:“表姑娘你不能走!”
方瑶哪里还听得进去,径直扑进陈姨妈怀里,时隔多年再见到亲人,这些年所受的委屈,磋磨,尽数化作泪水砸在陈姨妈肩头,哭得撕心裂肺,喘不上气。
陈姨妈亦是潸然泪下,抚着她的肩背,“我的乖乖,怎么瘦成了这样?”
“姨妈怎么来了苏州?”方瑶抬头。
陈姨妈早年守寡,一直打秋风住在方家,所以方家被抄家她虽侥幸不必流放,也吃了不少苦头,但现在看她锦衣华服,还乘着这么华贵的马车来,难不成是傍上贵人了。
“方家的案子翻了!证实当年是主谋诬告你父亲,如今你已经脱了贱籍,姨妈当然可以来找你了。”
“翻案了?”方瑶浑身一震,眼泪瞬间停住,眼里的悲戚被极致的狂喜和疯狂的得意取代。
她怔怔地重复,随即笑出声,眼泪又涌出来,“翻案了!我不是贱籍了!我不是罪臣之女了!”
魏妈妈喘息急促,她听不懂这中间的弯弯绕绕,却看得出方瑶这是咸鱼翻身了,少夫人危矣!
“瑶儿,你脸怎么了?”
陈姨妈光顾着高兴,这时才看见她带着掌印的脸蛋,方瑶捂着脸指着魏妈妈,“都是她干的!她每日都打我的嘴,半夜叫我起来洗衣裳,害我吃不好睡不好……”
想起这半个月的遭遇,方瑶真是恨不得将魏妈妈拆骨喝血。
“岂有此理!”
陈姨妈勃然大怒,上前左右开弓,打得魏妈妈发丝散乱,嘴角渗血。
陈姨妈停下后,魏妈妈啐了口血沫,咬着牙说:“是姑娘先下毒害人,老奴不过受侯爷吩咐,管教姑娘而已。”
“你还敢胡沁——”
“姨妈!”
方瑶抱住陈姨妈的骼膊,低声说道:“她不过是个奴才,真正指使她的,是襄阳侯府的少夫人宋堇!”
陈姨妈会意,环顾周遭渐渐聚起的百姓,拉起方瑶的手说:“上马,咱们去侯府。”
方瑶刚进马车,就看见了坐在正中笑盈盈的女子,她怔愣过后又是一阵狂喜。
“阿姝!阿姝你怎么来了!你真的来苏州救我了!”
“知道你还活着,又落了难,我岂能不来。你也是,在蒙州竟一封信不发我,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贺姝拉着她坐到身边。
陈姨妈说:“瑶儿,你得好好谢谢郡主,若不是郡主知道你还活着,让驸马向皇上求情,即便真凶落网,方家的案子也不会翻出来重判。”
“阿姝……”方瑶感动不已。
“你受苦了,这五年你怎么过来的。”
方瑶把蒙州的事择要说了,咬牙道:“其馀的,我都在信里告诉你了。宋堇那个贱人,勾引连霄与我离心,我现在夫君儿子都被她抢走了,她还想要我的命,若没有你,我还不知要被那妈妈折磨成什么样。”
陈姨妈心疼地握住她的手,“放心吧瑶儿,姨妈和郡主等会就替你讨回公道!”
…
…
侯府前厅中,襄阳侯和顾连霄等人闻讯赶到,隔着屏风,贺姝和陈姨妈正在里间与顾老太太说话。
陈姨妈说:“方家沉冤昭雪,郡主和瑶儿又是姊妹情深,此行是特地来苏州看她的。瑶儿这几年蒙世子与侯府照顾,我先在此谢过了。”
顾老太太干笑两声,未及多言。
顾连霄步伐一顿,郡主,姊妹,翻案……
他对襄阳侯轻声说道:“父亲,我去去就回。”
襄阳侯并未阻拦,顾连霄撤出前厅,四下环顾找到一个小厮,“你去云乐居告诉少夫人……”话没说完,宋堇就从抄手游廊走了过来,他立刻撇下小厮上去拦下。
“你先别进去!方瑶带了靠山过来,定是冲你来的。你先出府躲躲,等郡主走了再回来。”
宋堇还未说话,就听顾连霄身后方瑶咬牙切齿道:“连霄,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宋堇,今日可是毓嘉郡主到访,你身为世子夫人,躲避不见,可是不敬之罪。”
顾连霄全没注意到方瑶来了,他恼恨地松开手回头。
方瑶见他若有若无把宋堇挡在身后的姿态,心里更恨了,
就在三人僵持不下时,厅房内传出清悦女声:“可是世子夫人到了?怎么不进来。”
顾连霄深吸了一口气,带着宋堇朝厅房走去,路上撇过头轻声叮嘱她:“等会你少说话,不要逞强,待她走了,我自然帮你出气。”
宋堇不置可否,几人迈进厅房,绕过屏风来到里间。
宋堇福身行礼,“郡主万福。”
贺姝打量着她,眼里掠过一丝讶异,方才马车上方瑶跟她说过,宋堇只是苏州府商贾家的庶女,她脑中想的是个风尘胆怯,俗气的小家子气的女人,没想到本人竟和她所想相差甚远。
怪不得方瑶在蒙州还能和顾连霄恩恩爱爱,回了苏州就不行了。
尤氏在一旁介绍:“这位是陈姨妈。”
宋堇转向陈姨妈,依礼再拜,陈姨妈目光如刀刮过宋堇全身,喝道:“就是你欺负瑶儿和玉哥儿,害她们母子分离,让瑶儿在别庄吃苦受难?这恶仆日日欺辱瑶儿,可也是受你指使!”
她手一指,宋堇这才看见跪在一旁的魏妈妈,她视线落在魏妈妈红肿充血的脸上,眼神渐渐冷了下去。
魏妈妈朝上磕头,声音含糊却坚决:“无人指使老奴,老奴所作所为皆是自己的主意,和任何人都无关。”
顾老太太顺势道:“她既认了,便拖下去打二十板子发卖,陈姨妈你觉得如何?”
陈姨妈哼道:“尚可。”
顾老太太正要喊人,宋堇箭步上前挡在了魏妈妈面前。
“她是我派去别庄,所作所为自然也我是默认,后果我来承担,与她无关。”
“少夫人!”魏妈妈扯住宋堇的裙角不停摇头。
或许陈姨妈好对付,可坐在这里的还有一个毓嘉郡主,她可是连襄阳侯都要躬敬对待之人。
陈姨妈嗤笑一声,“好,你也算敢作敢当。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你就帮她担了那二十板子,这件事我就不再追究。”
“此事本就与她无关。”顾连霄上前一步,冷着脸说:“是这刁奴擅作主张,宋堇这些日子忙于府里庶务,根本无心去关心别庄的事。她凭什么挨打。”
方瑶眼圈通红,顾连霄维护宋堇的姿态,刺得她眼睛和心都钝钝地疼。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为什么!
宋堇到底哪里值得!
顾连霄这样维护宋堇,陈姨妈也是没想到,今日只怕动不了宋堇,不过她如此护着这个婆子,打杀了这个婆子,也能杀杀宋堇的威风。
陈姨妈道:“这婆子以下犯上,合该打死。都这个年纪了也卖不动了。”
顾家人默认了陈姨妈的话,尤氏咳嗽了声,示意外面的人进来拖走魏妈妈。
陈姨妈慢条斯理的端起茶,“等她死了,这件事就算翻篇了,我也不是那得理不饶人的人。”
眼看魏妈妈就要被拖走,宋堇一开口,陈姨妈又愣住了。
“这件事翻篇了,宋堇下毒杀我的事可就翻不了篇了。”
陈姨妈手腕一抖,茶水险些溅出。
下毒?她朝方瑶看去。
方瑶大步上前,眼神丝毫不惧:“你少胡说八道。我从没下毒害过你,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给你下毒?”
半个月过去,药铺关门了,阿青和采月全都被打死,有襄阳侯在,侯府哪个下人敢给宋堇作证,侯府巴不得下毒这件事永远无人提及。
方瑶与宋堇对视,眼里藏不住的得意。
宋堇微笑,“我手里有药铺掌柜和几个伙计的证词,都是画了押的。不管他们走到哪里,只要我把证词递上公堂,官府就会将他们缉拿归案,同时,也会把你缉拿归案。”
方瑶的笑僵在了脸上,一点点瓦解,变为不可置信的恐慌,脚跟向后挪动。
“你——”
她抬起骼膊,表情狰狞想掐住宋堇的脖子,想这张脸这个人永远从她面前消失!
顾连霄大步上前扯住方瑶的衣裳,将她用力丢开。
陈姨妈接住方瑶。
“你这狗娘养的小娼妇!如此下作!你会遭报应的!”陈姨妈冲宋堇破口大骂,什么污言秽语都说出了口。
“够了!”顾连霄忍无可忍,突然的一吼吓得陈姨妈瞬间噤了声。
“这是侯府!不是你们方家!你再敢骂一句,别怪我找人叉你出去!”
陈姨妈的出现更让顾连霄厌恶方瑶,他冷声说道:“方家翻案了又如何,她父亲官复原职了吗?翻案不过是因为他方家不是主谋,可不证明他方家就是清白的!她现在不是贱籍,那也不是方家大小姐了。”
“连霄……”尤氏急着制止他。
“顾连霄!”
方瑶叫声凄厉,她不敢相信这种话是从顾连霄嘴里说出来的。
“好了。”
看了半天戏作壁上观的贺姝终于张了金口。
她对顾连霄说:“我听明白了,瑶儿是做错过事,受些管教是应该的。不如各退一步,陈姨妈不追究这婆子打骂瑶儿的事,少夫人你也别再拿她之前的事做威胁,交出证词,两两相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