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驰展开一看,神色多了几分凝重。
“姑姑的病又不好了。衡阳秦氏真是废物。”他揉皱了信纸,没好气地砸了出去。
影一:“如今太医署的衡阳秦氏并非嫡传一脉,属下听闻嫡传一脉在两代之前便离开了京都,远走南方,还带走了家族自古传下来的医书,以至秦家后代绵延至今,医术大不如前。若能找到嫡传一脉,兴许大长公主的病就有救了。”
“姑姑说收到风声,秦家后人在苏州附近州府蛰居。”萧驰揉着前额,吩咐道:“去查查,是否如此。”
“是。”
…
…
京都,朱雀街正中心坐落着一处府邸,五间三启的朱漆大门气象森严,上悬着先帝御笔亲书的“敕造公主府”大匾,两侧立着一对石狮子,眼珠竟是波斯的琉璃珠嵌的,昼夜生辉。
大长公主贺德容是先帝义妹,出身靖国公府,其先祖为开国大将,靖国公爵位世袭,一族皆是大周肱股。她本人更是经商之才,几年前她主张开拓海上商路,抢占诸国贸易先机,将大周再次推上经济之巅,成无可撼动的经济中心。
贺德容二十招婿,娶了驸马陈啸玉,贺德容强势主外,陈啸玉包容主内,二人几十年如一日恩爱,陈啸玉这些年一直在公主府操持家事,除了偶尔辅佐贺德容户部政务,旁的时候就是管家和照顾二人唯一的女儿贺姝。
贺德容觉得自己这辈子功成名就,娶了如意郎君,生了乖巧的女儿,称得上万事顺遂,却没想到年轻时放纵埋下隐患,这些年一一复发,她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彻底变成了药罐子。
夜间,贺德容在书房,有人推门而入,端来一碗热腾腾的汤药。
“阿容,喝药了。”
驸马陈啸玉年轻时就格外俊逸,即便现在已经四十多了,仍然风采依旧,举手投足间无不透露着温和与书卷气。
贺德容笑眯眯地看着他,“你不必日日给我煎药,这种小事交给下人做就好。”
“只要是与你相关的,就没有小事。”陈啸玉边说边舀起一勺,吹凉了喂给贺德容。
药苦涩不已,贺德容却已经喝习惯了,面不改色地喝完,陈啸玉给她擦嘴。
“玉郎,前两日苏州传来的消息你可听说了?”
贺德容眉目间的平静变为愠怒,“那个明觉,竟是个骗子!他贪墨寺里的善款便罢,竟然还以活佛之名诱拐了无数无辜的女子,糟塌之后还勒索钱财,已有五人因他而死。”
“我已经知道了。”
陈啸玉满脸愧疚,“都怪我,当初误信此人,还将他引荐给了你。他这些年能为所欲为,只怕也外头打着你的名声。我知道此事后就立刻给苏州府送去了一笔钱银,他们手中有受害女子的名单,希望这笔银子能略微弥补一些。”
“名单我看到了,也吩咐了他们多给些补偿的银钱。此事也并非你的错,你我都是被他蒙蔽。”
贺德容牵着陈啸玉的手予以安慰,“听说此人被江湖杀手所杀,死状凄惨,也好,解了我一恨,若落到我手上,我必将他五马分尸。”
贺德容情绪一激动,突然咳了起来,她的肺就象个破风箱,开始咳嗽便停不下来。
半晌后,陈啸玉移开绢帕,上面已经被血浸透了。
他悲痛道:“阿容,你的身子已经不能再动气了。往后这些你都不要再理会,如今户部的事有我暗中帮你盯着,阿姝也有我管教,你就安心养好身体。我和阿姝都不能没有公主!”
情到深处,陈啸玉竟跪在了贺德容的面前。
贺德容感动不已,拉起他说:“本来是没准的事,我不想给了你希望又叫你失望,可如今看你这样,我还是告诉你吧。我的病,也许有救了。”
陈啸玉一愣,随即就是一阵狂喜。
“真的!是谁能救公主,我立刻亲自去将他请来!”
“现在还不知人到底在哪。”贺德容说:“前两日许砚给我传信,说打听到衡阳秦氏那消失的嫡系一脉,蛰居在苏州府附近,我发了信给旻儿,让他帮我留意苏州府内是否有人。我的病若能找到秦家嫡传,也许还有救。”
贺德容垂着眼睛,又免不了悲观:“上回太医为我诊脉,说我这身子撑不了五个月了,如果找不到人,也是我贺德容的命。玉郎,我若去了,你一定不要伤心,你还有阿姝,你要代我看着她出嫁,一世安康。”
“娘——”
房门突然被推开,一女子疾步扑向床榻,跪在贺德容跟前,双眼彤红,哭着说道:“您为何不告诉我,您的病只有五个月了!您不要阿姝和爹爹了吗!”
“阿姝……”
贺姝抱着贺德容的骼膊,“您说过要亲自送阿姝出嫁,看阿姝和皇帝哥哥夫妻和睦,举案齐眉,这不是您和贤妃娘娘幼时约定过的吗?”
贺姝的话给贺德容敲了一记警钟。
若找不到秦家人,她就只剩五个月好活,到时她一走,贺姝要守三年孝期。
她今年就已经二十了,再拖上三年,皇帝后宫若有了新人,她的阿姝这样单纯直率的性子,如何安身。
何况皇帝对阿姝还没有情,几次暗示要退亲,若不是念及她和她母亲旧时的交情,只怕这口头上的婚约早就已经不作数了。
贺德容摸了摸贺姝的头,“阿姝放心,娘会亲自送你出嫁的。”
必须让皇帝娶了贺姝,她才能安心地走。
陈啸玉推了推贺姝,“你别伤心,你母亲的病或许还有救。”
贺姝听了秦家的事后,连忙说道:“母亲找宝亲王帮您有何用,宝亲王是太后的儿子,太后和皇帝哥哥不对付,她的儿子焉能是好人,我就不信。事关母亲的性命,不能假手他人。”
贺姝一琢磨,“爹,娘,让我去吧。让我去苏州,给娘寻秦家神医。”
贺德容服药后会犯困,她歇下以后,陈啸玉和贺姝才离开。
父女俩走在廊下,陈啸玉说:“户部的折子我还有许多没看完,等忙完政事,我再为你安排去苏州的事。”
“我还有一件事跟爹爹商量。”
贺姝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陈啸玉接过。
“方瑶,她居然还活着。”
“是吧,我收到信也吓了一跳,我还以为她早就死在蒙州了。没想到她还挺有本事。”贺姝笑着说:“想当初她还跟我骂过那个顾连霄,说他区区侯爵世子也敢肖想她,真以为她方家厉害的没边了。”
陈啸玉看着信一言不发。
贺姝等不及催问:“爹,我要不要回她呀?我听你的。”
“回。你这次去正好把她那个姨母带过去,你不是说那人最近总来堵你。”
“是啊,烦死了,总让我帮她找人,方家当年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我上哪儿给她找。”
“现在就找到了,正好你甩掉一个麻烦。而且方家的案子要翻了。”
“翻案?!”贺姝震惊。
“方家并非当年案件的主谋,被判抄家流放属实倒楣。”
陈啸玉:“也就这两日,等你到了苏州府,这消息也到了,正好可以说是你为她翻的案,如此她必定对你感恩戴德。襄阳侯世子在蒙州杀敌凶猛,这次回京至少也是个五军都督府的官,与他交好你不会吃亏。”
“太好了,那我听爹爹的!”
贺姝想抽回信,陈啸玉却没有松手,他依然盯着信不知在看什么,贺姝听他喃喃:“宋堇……”
莫名:“怎么了爹爹?这人有什么问题么?”
“没事。”陈啸玉松了手,淡淡道:“姓有些罕见。”
宋,哪里罕见了。
贺姝不明白,也没有放在心上,福了福身就离开了。
陈啸玉在书房忙到后半夜,回到上房刚走进屋,就脸色难看地折了出来。
他将上夜的小厮叫到前厅:“今晚谁给公主房里点的香?给我叫来!”
片刻后,一个侍女战战兢兢出现。
“驸马恕罪啊!奴婢是新来公主府的,并不知道公主平日点的香有特定的,奴婢瞧之前的香快没有了,就、就从库房里新拿的香……”
“公主所吃所穿所用的每一件物品,都需问过我。公主体弱,所用之物均由太医叮嘱,你擅自更换,若出现差错,你能承担责任吗!”
侍女吓坏了,从前只听驸马温润和善,从未苛待过下人,可眼前这个人,表情在暖烛下竟映衬出几分狰狞。
她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陈啸玉道:“拉下去到外院做事,再也不许她擅入公主的卧房。”
“是!”
他身边的侍从走进厅内,将一盘香交给陈啸玉。
陈啸玉回到后院上房,将香重新点上,闻着那清新的香气,脸上流露出满意的笑容。
半月后
一辆马车停在了苏州府城北的一座宅邸前。
护院层层向内禀告,魏妈妈闻讯赶来,看着眼前陌生的马车,她也拿不准怎么回事,福身行礼。
“请问贵人从哪里来,这是襄阳侯府的别庄,若没有侯爷的命令,恕老奴不能让贵人进出。”
车帘撩开,从上面走下来一个体态雍容的妇人。
她上下扫视魏妈妈,随即抬起手——
啪!
魏妈妈被打懵了,怔愣看着她。
妇人仰着头,气势汹汹说:“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拦从京都来的贵人。我今日就要接我瑶儿回家!我看谁敢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