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
老先生给宋堇号了脉,写了两张医嘱叫小童去前面抓药。
“夫人的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可能有些经血不调,近期是否头晕体虚?”
宋堇点点头,老先生说:“按我给你开的药方,回去按着调理两天就好啦。”
“多谢先生,先生行医很多年了吧?”
“我祖上三代都是医师,我会拿筷子就拿针。仁心堂的招牌摆在这里,夫人只管放心。”
“我不是不放心,说实话我有个朋友,生了个怪病,我想请教一下先生。”
“哦?什么病?”
宋堇斟酌着说道:“他平时一切正常,但偶尔会情绪失控,易怒狂躁,会打砸东西,伤人,发病时头痛难忍。”
老先生一脸严肃,问道:“发病可频繁?”
“应该算频繁。发病时情绪来的断断续续,有时冷静,过一阵子就又想发疯。”
“这病可有些说道。”老先生来了兴趣,“光听夫人这么说,还不能判断到底是何病症,还是要本人在面前,容我号脉望闻问切,方能有结果。”
宋堇苦笑,“我那朋友脾气有些倔强,不肯承认自己病了,我恐怕无法将他带来。”
“那老朽也无能无力了。”老先生说:“我观夫人眉目清明有神,定是聪颖之人,我可以给夫人推荐两本医书,夫人从医书上翻看,也许能大海捞针找到些关窍。”
“那我先谢过先生了。”
临走前,宋堇偷偷往帐台上放了两锭银子,作给书单的银子。
上山之前她先去书店将老先生推荐的书全都买了。
叩开角门,出来的是个生面孔,一个白面无须的老伯,看着和善温厚。
“是宋姑娘吗?”
“我是,您是……”
“老奴是王爷身边的管事,您喊我庆伯就好。”庆伯打开角门,“东西我来搬吧。”
宋堇照例把襄阳侯让她带的东西搬来了,庆伯虽保养的好也能看出年纪不轻,宋堇不好意思地托着箱底,“还是我来吧,这箱子很沉的,您别闪了腰。”
“不会。”
很快宋堇就见识了庆伯的老当益壮,走起路来健步如飞,宋堇都有些跟不上。
“您身子可真硬朗。”她不由感慨。
庆伯笑声爽朗,“老奴这身子骨就是跟着王爷练出来的,以前陪着王爷蹴鞠打马球,还做过先锋嘞。”
庆伯十分健谈,宋堇嘴巴也甜,两人很快便聊熟了,庆伯也从叫“宋姑娘”变成了“小绵”。
庆伯将宋堇带到一间院子,和萧驰的住处挨着,中间由一道墙隔开。
“王爷现在不方便,您先在这儿稍等片刻。”
宋堇道了声好。
庆伯:“要不要吃些什么?”
“不用了庆伯,来前我吃过饭了。”
“那就尝尝零嘴,我带了不少京城的点心来。王爷不爱吃留了许多,你等着,我拿给你尝尝。”说罢也不顾宋堇回答,下去张罗了。
比邻的厢房中,萧驰正坐在罗汉床上擦着一把剑。
正着擦,反着擦,那剑身都能反光映出人影了,也不见他停手。
一旁侍立的影卫眼皮直跳,深吸一口气。
“主子,宋姑娘在隔壁。”
“多话。”
萧驰哼哧一声,“她来孤就得见她?”
“……”
陛下又闹上脾气了。
也不知道昨天侯府宴席上,宋姑娘到底哪里惹了陛下,陛下回来险些又犯一次病,现在连宋姑娘都不肯见了。
萧驰把剑放回剑架,声线冷淡:“让她等着。”
等庆伯回来的时间,宋堇出了厢房,在院子里先绕了一圈,又在墙根下听了会儿隔壁的墙角。
第三次来的宋堇已经没了前两回的拘谨,见萧驰还在忙,庆伯也没回来,她就出了院子开始四处乱转。
偌大的山庄下人却屈指可数,宋堇绕了一圈,只在花园撞见几个伺奉花草的匠人,正在修补园里的花,仔细一看,脸上不由得一红。
这里好象就是她第一次来,压坏的那块花地。
“宋姑娘。”
几个匠人看见她,忙停下手里的活计行礼。
宋堇步伐一顿,她只来了两次,这些人竟然认得她。
匠人说:“庆伯先前吩咐过,王爷有名贵客小姐姓宋,您气质出尘,一定就是宋姑娘无疑。”
“府里没有别的女子吗?”宋堇心里不知为何冒出这个疑惑。
也顺势问了出来。
匠人笑道:“这么些天了,别说姑娘,就是侍女也不见。”
“姑娘坐,我去找人给姑娘倒杯茶。”
他们以为宋堇是来看花的,便让她去一边的亭子坐着。
宋堇摇摇头,她系紧衣袖,将裙摆也绑了起来,说:“我和你们一起种。”
“啊?这可使不得!您是贵客啊——”
“这里本就是我压坏的,给你们添了麻烦,都是我应该的。”
宋堇不顾几人的劝阻,执意要种,匠人们也无可奈何。
宋堇在宋府什么都做过些,种花也不在话下,聊着聊着几个匠人就忘了她是客人,花园里一片欢声笑语。
不远处的厢房里,萧驰将书拿下了些,望向窗外皱紧了眉。
“什么动静?”
影卫立即出门探查,很快折回来说:“是宋姑娘在后花园,正和几个匠人种花……”
“种花?”萧驰冷笑了声:“她倒是会自来熟,把这当成家了。”
“……那属下去将宋姑娘喊回来?”
萧驰视线看了过来,拧着眉说:“孤怎么觉得你最近越发多事了。”
“……属下知错。”
“下不为例。”
“那陛下可要见宋姑娘?”
萧驰翻了页书,用沉默做了回答。
……
萧驰是被屋外的鸟叫声惊醒的,他揉着山根坐起身,往窗外一看,夕阳西沉,竟然已经是黄昏了。
“来人。”他掀起被子趿拉着木屐下地。
“陛下。”
“什么时辰了?”
“申时三刻。陛下睡了一个时辰。”
“宋阿绵呢?”
“宋姑娘半个时辰前就已经回去了。”
萧驰心中梗塞,说不出的烦躁,他一字一顿说:“为何不叫醒孤?”
影卫面面相觑,影一试探道:“陛下不是不愿见宋姑娘吗?”
萧驰:“……”
他喉中作哽,深呼吸几次没说出话来。
影一被狠狠剜了一眼,门扉重重砸在他们几人面前,几人战战兢兢站在原地不知该不该退下。
半晌后屋内传来一声低吼。
“都给孤滚!”
几人立即消失。
皇帝心,海底针。
宋堇并不知道她被萧驰故意晾着,她种完花见萧驰还没醒,就早早走了。带着庆伯给的一大盒点心,还有那几个匠人送的新鲜花种。
王府的人真的很热情,宋堇心想。
回云乐居换完衣裳,前院来人说家宴请宋堇过去。
席上只有襄阳侯夫妻俩,顾老太太和顾连霄在,宋堇一门心思吃饭,并不搭理一边默默献殷勤的顾连霄。
碟子里堆的全是顾连霄夹给她的菜,直到放凉宋堇也没吃过一口。
顾母实在忍不下去,皮笑肉不笑地说:“阿堇,连霄给你夹菜,你怎么不吃啊?”
宋堇看着她,“我不吃辣。”
顾连霄从第一道菜起就夹的辣菜,他爱吃,也没仔细看绿绮给宋堇布菜布的是什么,他以为好的便拼命塞。
“……”顾母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顾连霄眉宇间带了些无措,方才还对宋堇的冷漠心生不悦,此时已经变了想法。
他俯身过去,轻声说:“我从前不知道,以后不会了。”
“以后世子也不用给我布菜。”
“可我想对你好。”
宋堇动作顿了顿,桌上几人都在吃饭,十分安静,可馀光全都在他们二人身上。
宋堇明白了这顿家宴的意义。
她垂眸沉默了须臾,看着顾连霄的眼睛说:“晚了。”
顾连霄眉头皱起,嘴唇微张,宋堇先声夺人:“玉哥儿好些了吗?”
这时提起顾玉璋是什么意思,顾家人心知肚明。
啪——
顾母撂了筷子,最先沉不住气,“宋堇,耍性子也得有章法,拿乔别失了分寸!这么多天了,连霄和你赔了不是,玉哥儿现在也挪到二房去了,你也该懂事些顺台阶下来了吧。怎么?你还装上瘾了?”
“你放眼别家看看,谁家儿媳妇做的和你一样。夫君在外头有外室怎么了?谁家不是这样过来的,就你委屈?连霄又没把人带回来,够给你脸面了吧?你还想怎样啊!”
顾母说话密,不给宋堇插嘴的机会。
“你别忘了,你是我们侯府娶回来的媳妇,给夫君开枝散叶是你的责任。从前五年就当你没这个机会,现在你怎么说也得尽了义务,否则你就别装的好象受了多大委屈……”
襄阳侯和顾老太太作壁上观,三人明显是通了气的。
顾玉璋毁了,他们急着拿捏宋堇,想借她的肚子再生一个,又或是想将她彻底绑在侯府。
气氛变得有些剑拔弩张,襄阳侯挥了挥手,让一边侍立的仆妇全都出去。
“阿堇,现在只有我们一家人,为父与你交个心。”
襄阳侯沉声说道:“玉哥儿被下毒的事,幕后主使我已经找到了,有人作证是你父亲收买了她。此事你可知道?”
宋堇瞳孔骤缩,“什么?”
“若拿着这证言去官府状告你父亲,只怕宋家就要在苏州府彻底消失。没了宋家,你又能撑多久?”
襄阳侯威胁的话说完,又立即风格一转,变成了慈父。
“为父要求不多,只要你放下心里的芥蒂,好好的和连霄做夫妻。玉哥儿已经挪到二房去,你们年岁都不小了,成婚五年,该要个孩子了。为父答应你,若你诞下孩子仍然无法原谅连霄,你二人可以和离。”
襄阳侯冲顾母抬了抬下巴,顾母从桌下拿上一壶酒,放到了宋堇面前。
襄阳侯:“你若同意,就喝了,给为父看看你的决心。”
夜晚的凉风通过窗缝,吹拂在宋堇面上,彻骨的冷。
顾母等人看宋堇的眼神充满了轻讽,在她们眼中,宋堇的挣扎就象砧板上的鱼,再怎么努力,下场也是被屠夫宰杀。
自古以来下位者的生与死,都掌控在上位者手里。
宋堇抬起手。
眼看要碰到酒壶,她眼神一冷,骼膊用力一挥。
酒壶砸在一旁的桌案上,酒酿四溅。
顾母等人震惊地看着她。
宋堇平静开口:“父亲如果要这样逼我,那我只能鱼死网破,把方瑶和顾连霄的奸情说出去了。”
下一刻,桌上倒吸凉气的声音响起。
顾连霄震惊的看着她,宋堇的眼神说明了她不是猜测。
宋堇道:“我不止有证据,还有证人。我还知道,方瑶就是顾玉璋的生母。”
这话一出,顾母和顾老太太再也无法强装镇定了。
宋堇看向顾母:“大夫人,你方才说顾连霄没把外室带回来,你说这话时,不心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