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窃私语声在前厅蔓延开来,好奇、探究、甚至幸灾乐祸的目光交织。
偏厢里已乱成一团。
顾玉璋被放在榻上,小脸涨得发紫,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嗬嗬”声,细小的红疹密密麻麻布满脖颈手臂,模样骇人。
顾母瘫坐在旁,哭得撕心裂肺:“玉哥儿!我的孙儿啊!你醒醒!你看看祖母啊!”
顾老太太也闻讯赶来,见此情景,又惊又怕:“玉哥儿!这是怎么了?!快,快叫府医!去请城里最好的大夫!”
府医提着药箱匆匆赶来,一看顾玉璋征状,再闻了闻他嘴边残留的点心碎屑,脸色大变:“这是杏仁引发的急症!凶险万分!”
“杏仁?怎么会是杏仁?!”顾母尖叫,“谁给他吃的杏仁酥?!不知道世子碰不得吗?!”
方瑶哭道:“是桌上摆着的点心!玉哥儿看着漂亮,就拿了一块……我不知道,不知道玉哥儿不能吃杏仁!”
好巧不巧的,她从未给顾玉璋吃过,顾连霄自己更是早忘了这一茬。
顾连霄冲进来,看到儿子的惨状,目眦欲裂,一把抓住府医:“救他!无论如何救他!”
府医满头大汗,急忙施针用药,但顾玉璋年纪太小,征状又急,一时竟无起色,气息越发微弱。
襄阳侯赶到,看着这鸡飞狗跳、一片混乱的场面,再听到厢房外隐约传来的宾客议论声,只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
他最担心的事情,以最不堪、最无法控制的方式发生了!
私生子不仅暴露了,还是以这种可能闹出人命、成为全城笑柄的方式!
“废物!一群废物!”
襄阳侯怒极,一脚踹翻了旁边的花架,瓷瓶碎了一地。
“连个孩子都看不好!还有你!”
他指向方瑶,眼神冰冷厌恶,“无知蠢妇!连孩子忌口都不知?!你……”
“父亲!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顾连霄急吼,眼中布满红丝。
宋堇这时才闻讯匆匆赶来,她发髻微乱,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和担忧:“怎么回事?玉哥儿怎么了?呀!这……这是……”
她看到顾玉璋的样子,掩口惊呼,眼中迅速盈满不忍的泪光,快步走到顾老太太身边扶住摇摇欲坠的她。
“祖母别急,府医定有办法的。”
她的到来,仿佛给混乱的场面注入一丝主心骨。
至少表面如此,顾老太太象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她的手。
府医的一剂猛药下去,顾玉璋的喘息终于稍微平复了些,但人依旧昏迷,脸色青白。
府医抹了把汗:“暂时稳住了,但能否熬过,还要看今夜。”
顾连霄松了口气。
襄阳侯却没有半点轻松之感。
宴席还未结束,他和顾连霄还得去外面安抚受惊的宾客。
可经此一事,今日的宴席早就变了味道,前厅的宾客虽未亲眼见到偏厢惨状,但世子私生子因误食杏仁命悬一线的消息,已如长了翅膀般在席间传开。
结合之前丫鬟的哭喊,顾连霄的失态,襄阳侯的震怒,众人早已拼凑出真相。
看似大家推杯换盏,谈天说地,与开始无异,可仔细听所有人谈论的都是刚才的事。
内院女眷们看宋堇的眼神都带着同情和唏嘘,外室比正妻先有孕生子,可真是天大的耻辱。
宋堇随便找了个借口提前离席,没人会怪她,现在她应该是最伤心的。
殊不知宋堇前脚离席,后脚便在廊下笑出了声。
“嗤……”
笑声轻的很快便被风吹散在空中。
后花园的晚风凉的彻骨,宋堇迎风走在石子路上,心里前所未有的轻松。
宾客仆役都在前院和席上,她不必再装端庄贤淑,愉悦的在草地上蹦蹦跳跳,还没开心多久,抬眼便骇住了。
眼前不知何时站了个人影。
宽肩窄腰,大冬天穿着单薄的绛紫色单袍,光脚穿着木屐。
等等,这个装扮——
“……王爷?”宋堇呆呆喊道。
萧驰偏了偏脑袋,不咸不淡的问。
“这么开心?”
宋堇笑不出来,她慌的手心都冒了汗。
不能让宝亲王知道她是襄阳侯府的人。
“王爷也收到帖子了?我也是受邀来侯府赴宴的。”
“本王知道。”
那县夫人受伤卧床,她可不就得被带出来,不过她对万历知县的意义不过于一个漂亮的配饰,带出来有面子,她笑的这么开心,难道是仍不死心?
待价而沽?
萧驰心里莫名的不爽。
与此同时,前厅里的顾连霄实在受不了宾客异样的眼神,离席透口气。
想起危在旦夕的顾玉璋,疏忽大意的方瑶,顾连霄突然格外的想念宋堇。
宋堇就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她也不会哭哭啼啼的闹到宴席上,如果她是顾玉璋的亲娘,一定能把这件事处理的很好。
顾连霄来到内院宴席外,看了一圈没找到宋堇,拉来侍女询问。
“夫人呢?”
侍女说:“夫人往后花园的方向去了。”
顾连霄点点头,沿着她所说的方向一路寻了过来。
宋堇这边还想着怎么蒙混过去,萧驰看着她道:“你三天不见踪影,这便是你求人办事的态度?”
“我、我这几天是有些忙……”
忙在哪?忙于衡量他和万历知县哪个好有结果?那头猪配跟孤比?
萧驰的脸色更难看了,宋堇也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突然,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宋堇脸色一变。
遭了!不能让人看见她和宝亲王在一起!
边上是假山群,宋堇拉着萧驰就钻了进去。
假山间仅有一条窄缝,只够一个人进,听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宋堇的心险些从喉咙跳出来。
萧驰跟没事人一般,垂眸欣赏着宋堇的慌乱,直到最后一刻才将她捞进怀中,躲进了假山缝里。
一抹衣角从旁擦过,宋堇脸色惨白,唇脂都被咬掉了色。
就差一点。
顾连霄四处张望,他喝了不少酒,眼睛有些花。
嘀嘀咕咕:“奇怪,我好象看见这里有人在……”
是顾连霄。
宋堇咬住指尖,紧张的一动也不敢动。
顾连霄在附近绕了好几圈,还是找不到宋堇,脚步声渐行渐远,宋堇的心才慢慢放回肚子里。
紧张如退潮般散去,她这时才发现……她和萧驰的动作——暧昧的过头。
萧驰的手搭在她后腰,微微用了一丝力气将她圈着,下巴垫在她发顶,只稍偏一下头,就能埋进她肩膀,宋堇眨了眨眼,她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苍白但硬邦邦的胸口,瘦削的锁骨间……竟还有一颗红痣。
宋堇无声的吞咽,喉咙干涩。
突然,她耳尖好象被一抹温软碰了一下,灼热的吐息打在耳蜗。
低沉声中带着调笑:“好看吗?”
仿佛一锤重击,宋堇从沉溺中抽神,她慌张的抵着萧驰胸口想要出去,却忘了这样反而越脱不开身。
“嘶——”
萧驰在假山上磕了一下,眉头皱起,没了调笑的心思,他捏住宋堇的后颈。
强势的力道让瞎扑腾的宋堇安分了一瞬,萧驰趁机将她从假山里推了出去。
“啊!”
宋堇左脚绊右脚,眼看就要摔倒。
“啧……”萧驰不耐的拧眉,拦腰将她抱了回来。
片刻后,两人衣衫不整从假山群里出来。
宋堇一言不发的整理衣衫,眼神里带着凝重。
不对,她和宝亲王的关系……现在格外的不对。
她差点忘了,宝亲王是以风流多情着称的,第一次见面他冷傲的态度让宋堇险些忘了这一茬。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
“王爷,我们好象有些误会。”
萧驰扬了扬眉,“什么?”
“我曾说过,会结草衔环报答王爷。可这报答不包括我自己。”
宋堇道:“王爷的红粉知己遍布大周,应该也不缺我一人。之前并未说清,是我的过失,只是现在我说明了,还请王爷别再、像方才那样……逗我了。”
萧驰缄默,眼神一瞬间变得幽深晦暗。
宋堇紧张的看着他,萧驰喉结滑动,语气硬邦邦的淡漠:“本王也没有要收你的意思。”
宋堇长舒了一口气。
那她就放心了。
宋堇正准备笑一笑缓和气氛,一转眼萧驰就不见了。
她震惊的四下环顾,心扑通扑通跳。
真是……象鬼一样。
侯府外墙的阴影下停着一辆黑漆漆的马车,几名影卫蹲在墙下闲聊。
“你们说主子什么时候出来?”
“主子要找宋姑娘,只怕快不了吧。”
“小七你越来越敢说了,不怕被主子拔了舌头。”
几人全然没觉察到危险靠近,还在嘻嘻哈哈。
一抹人影挡住了月光,几人抬头一看,脸色骤变。
“主子……”
“都滚起来。”萧驰冷着脸上去一人给了一脚。
几人一声不敢吭站的笔直,萧驰矮身进了马车,声音冷硬:“回别院。”
“是。”
几人赶马的赶马,上马的上马,龇牙咧嘴的暗暗揉被踹到的位置。
陛下气性好大。
这是怎么了?
马车里,萧驰将药丸嚼的咯吱作响,药性暂未起效,他心里的焦躁越发难以控制,垂眸看向手腕,已经开始冒出淡淡的红痕,萧驰胃里抽搐,面色阴沉。
“快点。”
听着马车内变了调的声音,几个影卫的表情也变得凝重。
甩鞭子的动作都出了残影,马车疾驰上山。
宋堇回到席上后不久,宴席就匆匆结束了。
宾客们带着满肚子的八卦和唏嘘离去,可以想见,明日整个苏州府茶馀饭后的谈资会是什么。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襄阳侯回到正堂。
顾连霄已经自觉跪在堂中,襄阳侯努力遏制心里的怒火。
“孽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