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燃至后半夜,终于敛了最后一丝暖意,只剩几点火星在灰烬里明灭,映着洞壁上悬垂的冰棱,忽明忽暗,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岩壁上,拉得又细又长。洞外的风雪声愈发凄厉,像是有无数鬼魅在崖畔盘旋哭嚎,卷起的雪沫如霰粒般扑在洞口,不消片刻,便凝成一层薄薄的冰花,将洞口糊得半掩,只露出一线昏沉的天光。
林墨卿裹紧了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青衫,青衫的边角早已被荆棘划破,露出内里打了补丁的衬里,却依旧抵不住那股从岩缝里渗进来的寒气。那寒气带着冰碴儿,顺着衣摆往骨头缝里钻,冻得他牙关微微打颤,指尖也泛着青白。他借着微弱的火光,看向身旁的石勇——这个山野汉子睡得极沉,眉头却依旧蹙着,颧骨上泛着冻疮的红紫,嘴角偶尔翕动,梦话里还是“倭寇”“报仇”的字眼,字字都咬得极重,像是要将那些血海深仇嚼碎了咽进肚子里。林墨卿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替他拢了拢盖在身上的粗布,指尖触到他肩头的硬茧,那是常年握刀、扛枪磨出来的,糙得硌手,心头却一阵发酸。他的目光落回自己掌心那道浅浅的疤痕上,那是江南沦陷那日,被倭寇的刀尖划破的,如今想来,依旧灼痛,连带着胸腔里都翻涌着一股腥涩的恨意,恨那铁蹄踏碎家国,恨那烽火燃尽故园。
天刚蒙蒙亮,东方的天际才泛起一丝鱼肚白,寒星还未褪尽,洞外的风雪总算小了些,只余下零星的雪粒子,被山风卷着打在岩壁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是春蚕啃噬桑叶。两人简单收拾了行囊,石勇掌心的伤口结了层暗红的痂,被冻得又红又肿,指节粗得像老树根,却硬是不肯叫一声疼,只是将林墨卿的行囊又往自己肩上拽了拽,勒得肩头的布带陷进肉里,压出一道深深的红痕。
“往前再走二十里,该到鹰嘴崖了。”石勇望着前方云雾缭绕的山峰,沉声道,呼出的白气在唇边凝成霜花,沾在胡须上,白了一片,“我爹说过,那地方是昆仑腹地的一道险关,崖壁陡得像被天神用斧子劈过,寸草不生,崖下是万丈深渊,云雾翻涌,连鹰都不敢往下飞,只有一条窄缝能过,窄得刚够一人侧身。”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听说那石缝常年挂着冰,滑得很,当年有猎户想从那儿抄近路,结果连人带兽都坠了崖,连尸首都没找着。”
林墨卿点点头,握紧了腰间的长剑,剑鞘上的划痕在晨光下泛着冷光,那是无数次与倭寇厮杀留下的印记。他知道,越是靠近道德洞,路途便越是凶险,先师当年将兵书藏于此地,定是设下了重重难关,这鹰嘴崖,怕就是第一道真正的生死隘口。而鹰嘴崖之后,还有迷雾谷、断魂涧,每一处,都是能吞人的绝地。
两人踏着半融的雪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赶。雪水渗进靴子里,冻得脚指头发麻,每走一步,靴底都与冻硬的雪地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是踩在刀尖上。山风裹着雪粒,刮在脸上,疼得像是刀割,林墨卿的脸颊早已冻得麻木,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行至午时,日头悬在半空,却被厚厚的云层裹着,半点暖意都无,天地间一片灰蒙蒙的。果然,前方一座陡峭的山崖拔地而起,崖顶斜斜探出,形如鹰嘴,狰狞地俯瞰着下方的深渊,崖壁上光秃秃的,只在缝隙里长着几株扭曲的矮松,松枝被风雪压得弯了腰,风一吹,便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崖畔呜咽,听得人头皮发麻。
就是这儿了 石勇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噎住一般。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前方悬崖峭壁中央那道狭窄无比、只能容纳一个人勉强侧身通过的石缝,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寒意。
那石缝之中,密密麻麻地挂满了尖锐锋利的冰棱,它们闪烁着冷冽的青光,宛如无数把寒光四射的利剑,令人望而生畏。阵阵刺骨的寒风从缝隙中呼啸而过,带来丝丝缕缕的冰冷气息,让人浑身颤栗不止。
石勇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然后转头对身后的林墨卿说道:“咱们必须要从这里爬过去才行,但一定要小心谨慎啊!这路非常难走,稍有不慎便会跌入万丈深渊,到时候恐怕粉身碎骨不说,连尸体都难以寻回……所以,动作务必要敏捷利落一些!”说话间,他伸手探入背上背着的行囊,摸出两副粗糙厚实的布制手套来,并将其中一副递到了林墨卿手中,叮嘱道:“快戴上吧,可以增加点摩擦力,防止滑倒。”
林墨卿仰头望去,石缝上方云雾缭绕,看不清尽头,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连呼吸都滞涩了几分。他深吸一口气,将行囊系在背上,勒紧了腰带,沉声道:“我先上,你跟着我。我走得慢,你在后面照应。”他知道,自己虽是习武之人,却不似石勇常年在山野间攀爬,论起走险路,远不及这个山野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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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他便拽住石缝边缘的岩石,手脚并用往上爬。崖壁上结着一层薄冰,湿滑无比,指尖抠在冰冷的石缝里,冻得发麻,稍不留神,便滑了一下,半个身子悬在半空,下方是翻涌的云雾,深不见底,吓得他心头一跳,连忙稳住身子,指尖死死抠住岩石,指甲缝里渗出血丝,火辣辣地疼。他低头看向跟在身后的石勇,却见他如履平地,指尖像是长了钩子,牢牢嵌在岩石里,动作稳得惊人,连呼吸都不曾乱了半分。
“抓稳那块凸起的石头!”石勇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带着几分沉稳,穿透了呼啸的山风,“别往下看,盯着前方就好!越看越慌!”
林墨卿咬咬牙,依言而行,目光只盯着前方的石缝,不敢有半分偏移。越往上爬,风便越急,呼啸着从石缝里灌进来,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衣袂被风扯得猎猎作响,像是随时会被风卷走。崖壁上的冰棱被风吹得簌簌掉落,砸在肩头,生疼生疼。就在两人爬到石缝中段,离崖顶不过数丈时,忽然听得头顶传来一阵“咔嚓”声,清脆得刺耳,在呼啸的风声里,显得格外惊心。抬头望去,只见一块磨盘大的冰石,正顺着崖壁滚落下来,冰石上沾着碎石,势如惊雷,带着破空之声,直逼两人而来!
“小心!”石勇低吼一声,猛地将林墨卿往旁边一推。林墨卿猝不及防,狠狠撞在岩壁上,后背传来一阵剧痛,像是骨头都要裂开,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却见那冰石擦着他的脚边滚落下去,坠下深渊,半晌才传来一声微弱的回响,惊得崖下的云雾都散了几分。
而石勇却因这一推,脚下一滑,半个身子悬在了石缝外。他死死抠着一块岩石,指节发白,青筋暴起,掌心的痂被生生撕裂,鲜血渗出来,染红了冰冷的岩石,顺着石缝往下淌,转眼便冻成了暗红的冰珠,坠落在云雾里,不见踪影。
“石勇!”林墨卿心头一紧,气血翻涌,伸手便去拉他。
“别过来!”石勇喝止了他,声音因用力而嘶哑,像是破了的风箱,“这石缝窄,你过来,咱俩都得掉下去!我撑得住!”他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混着血水往下淌,冻得脸颊一阵刺痛。
他说着,腰腹猛地发力,另一只手死死拽住一根从石缝里伸出来的松枝。那松枝不过拇指粗,被拽得弯了腰,发出“咯吱”的声响,仿佛下一刻便会折断,却硬是撑住了他的重量,松针簌簌掉落,沾在他的发间。林墨卿不敢耽搁,连忙爬过去,将长剑猛地插进石缝深处,剑身震颤着发出嗡鸣,死死卡在岩石之间。他伸手拽住石勇的手腕,两人合力,一拉一撑,石勇借着这股力道,猛地往上一蹿,终于将身子拽回了石缝里。
石勇瘫坐在石缝里,大口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掌心的鲜血滴落在雪地上,很快便冻成了暗红的血珠。林墨卿连忙取出金疮药,替他重新包扎,指尖微微发颤,眼眶微微发红:“又是我连累了你。”从江南一路逃到昆仑,石勇为了护他,不知受了多少伤,添了多少疤。
石勇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脸上的泥污混着汗水,却透着一股子山野汉子的悍劲:“说啥连累,咱们是生死与共的兄弟!这点伤,算个啥!等杀尽了倭寇,这点疤,就是咱们的军功章!”他说着,拍了拍林墨卿的肩膀,力道依旧沉稳,“歇会儿,咱们接着走。这鹰嘴崖还没爬完呢,后面的路,还长着。”
稍作歇息后,两人相互搀扶着,艰难地继续向山上攀爬。寒风如凌厉的箭矢般呼啸而过,冰棱似锋利的刀剑般刺骨,然而他们的脚步却越发坚定,仿佛在与这恶劣的自然环境进行一场无声的搏斗。
他们深知,鹰嘴崖之上,还有无数的险关如狰狞的巨兽等待着他们,而道德洞的踪影,恰似隐藏在昆仑深处云雾中的神秘宝藏,若隐若现。
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他们的身影显得如此渺小而坚定。每一步都像是在与命运抗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对未知的渴望。他们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无畏的勇气,仿佛在告诉这片天地:他们不会被任何困难击倒。
而那部神秘莫测、似乎蕴藏有无穷无尽力量和奥秘的兵书,依旧悄然无声地安卧于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犹如一头蛰伏了数千年之久的庞然大物,周身散发出一种让人毛骨悚然、胆战心惊的恐怖气息。这部兵书所背负的意义极其重大且深远,它不仅仅凝聚了整个师门长达百年时间里积攒下来的血海深仇以及满腔愤恨之情;同时也饱含着中州大地上千千万万普通老百姓内心深处对于风调雨顺、安居乐业这种美好生活的殷切期望与向往憧憬!此时此刻,这部兵书正在昆仑山内部最为幽深僻静之处默默等待着,期待着他们历经千辛万苦、跨越重重艰难险阻之后能够来到这里将其唤醒,并小心翼翼地把它捧起,然后毅然决然地挑起这份如山般沉重无比的历史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