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纽约。
哈德逊河在冬日的阳光下泛着冷冽的波光,曼哈顿的天际线如同一幅现代主义的钢笔画,棱角分明,直指铅灰色的天空。第五大道上车流如织,行道树的叶子早已落尽,只剩下光秃的枝桠在寒风中轻轻摇晃。
叶星辰站在华尔道夫酒店顶层套房的落地窗前,看着这座她曾经只在电影和杂志上见过的城市。
三天前,她接到“年度全球青年领袖”评选委员会的通知——她入选了。这个由世界经济论坛等多家国际机构联合颁发的奖项,每年从全球范围内评选出三十位在商业、科技、公益等领域做出杰出贡献的四十岁以下青年领袖。今年,她是中国区唯一的入选者。
此刻,窗外中央公园的轮廓在暮色中逐渐模糊,城市华灯初上。套房的门被轻轻推开,顾晏之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深蓝色的丝绒礼盒。
“礼服改好了。”他把礼盒放在茶几上,“设计师说,最后调整了腰线的部分,应该会更合身。”
叶星辰转过身。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丝质睡袍,头发还湿着,显然是刚沐浴完。三天紧张的行程——从北京飞纽约,参加预演,接受媒体采访,与评委团成员会面——让她脸上带着些许疲惫,但眼睛依然明亮。
“谢谢你亲自去取。”她打开礼盒,里面是一件夜空蓝色的晚礼服。不是常见的曳地长裙,而是利落的及膝款式,线条简洁,只在领口和袖口处用银线绣着细密的星辰图案。这是“星辰”品牌高定线的作品,也是她特意为今晚准备的战袍。
“委员会那边确认了最终流程。”顾晏之走到她身边,和她一起看向窗外的城市夜景,“你的演讲安排在第八位,时长六分钟。之后是颁奖和媒体群访。按照往年的惯例,《华尔街日报》、n、bbc都会有记者到场。”
叶星辰点点头,手指轻轻抚过礼服的丝滑面料:“紧张吗?说真的,有一点。”
“但你看上去很平静。”
“因为我知道,今晚站在那里的,不仅仅是我自己。”叶星辰轻声说,“是阿秀,是春婶,是云岭村那些终于有机会拿起书本的妇女,是星火计划里那些怀揣梦想的年轻设计师,是所有信任我、支持我走到今天的人。”
顾晏之从背后轻轻抱住她,下巴抵在她还微湿的发顶:“你值得这一切,星辰。”
晚上七点,林肯中心。
当叶星辰挽着顾晏之的手臂走上红毯时,她明显感觉到了一阵不同于其他人的关注。
“叶小姐!看这边!”
“能谈谈您对可持续时尚的看法吗?”
“您的慈善项目在山区面临哪些挑战?”
问题从四面八方涌来,中英文混杂。叶星辰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偶尔停下脚步,用流利的英文回答一两个问题。她今天没有戴太多首饰,只在耳垂上点缀了两颗小小的钻石,像暗夜中的星辰微光。夜空蓝的礼服在镁光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衬得她肤色如玉,气质沉静中自带锋芒。
进入大厅,交响乐团正在演奏暖场音乐。巨大的水晶吊灯将整个空间照得如同白昼,圆桌旁已经坐满了人。叶星辰的座位被安排在第三排中央——这是对获奖者的礼遇。
颁奖典礼八点整开始。
主持人是一位满头银发的知名新闻主播,他简洁地介绍了奖项的渊源和评选标准,然后开始依次介绍获奖者。
第一位是来自肯尼亚的环保活动家,她在非洲推行太阳能普及项目,让三十万农村家庭用上了清洁能源。
第二位是硅谷的人工智能科学家,他开发的算法在医疗影像诊断上达到了世界领先水平。
第三位是印度的社会企业家,她创建的女性小额贷款平台帮助了超过五十万农村妇女创业……
每一位获奖者上台时,大屏幕都会播放简短的介绍视频。当轮到叶星辰时,屏幕上出现的不是高楼大厦,不是繁华都市,而是滇南的群山,云岭村的泥泞山路,妇女们在临时工棚里学习刺绣的场景,阿秀在黑板上写下自己名字的瞬间,以及最后——那座崭新的、在白墙灰瓦间飘扬着国旗的学校。
视频的旁白用英文平静地叙述:“在中国西南的深山里,一位年轻的企业家正在证明:商业可以向善,时尚可以承载文化,而女性的力量可以改变一个村庄的未来。”
掌声响起。
叶星辰走上台,聚光灯打在她身上。她深吸一口气,望向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在第二排,她看到了顾晏之鼓励的眼神。
“各位晚上好。”她开口,英文流利标准,“站在这里,我想起一年前在巴黎的那场演讲。那时我说,东方美学与现代科技可以融合。而今天,我想说的是另一种融合——商业与善意的融合,利润与责任的融合。”
她停顿了一下,让翻译能够同步传达。
“很多人问我:叶,你是一个成功的企业家,为什么要把时间、精力和资源投入到那么偏远的山区?那里没有消费能力,没有市场潜力,甚至没有一条像样的路。”
“我的回答是:正因为那里什么都没有,才更需要有人去做点什么。”
台下安静下来。
“在云岭村,我认识了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叫阿秀。她父亲去世,母亲改嫁,她和年迈的爷爷奶奶、年幼的弟弟相依为命。我问她想不想读书,她说想,因为识字就能看懂农药瓶上的说明,算数就不会在卖鸡蛋时被骗。”
“我也认识一群妇女,她们的手很巧,会刺绣,会编织,会染布。但她们的作品只能廉价卖给偶尔进山的贩子,两个月的心血,只值五十块钱。”
叶星辰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带着力量:“我做的,其实很简单。我给阿秀们一座学校,给春婶们一套工具,给她们一个机会。而她们给我的,是无限的惊喜——三个月,阿秀学会了一百以内的加减法,能写简单的日记;春婶们的第一批产品,已经通过我们的渠道销往全国,她们每人拿到了人生中第一笔真正意义上的‘工资’:五百元。”
大屏幕上适时出现了照片:阿秀在黑板上写字,春婶捧着那件桌旗笑得灿烂,妇女们围坐在新工坊里工作的场景……
“这不是施舍,是合作。不是怜悯,是赋能。”叶星辰的目光扫过全场,“我们建学校,但学费全免;我们培训技能,但承诺收购所有合格产品;我们打通物流,但所有成本由基金会承担。我们要做的,不是把她们变成我们的廉价劳动力,而是让她们成为有尊严的生产者,有选择权的女性,有希望的母亲。”
掌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热烈。
“有人说,这是营销。是的,我承认——但这是一种全新的营销:营销善意,营销改变,营销一个更公平、更美好的世界的可能性。”叶星辰微微提高声音,“今晚这个奖项,不是我一个人的荣誉。它属于云岭村的每一个妇女和女孩,属于‘星辰’和‘星火’团队的每一位成员,属于所有相信商业可以成为向善力量的人。”
她最后说:“时尚会过季,潮流会改变,但人类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永远不会过时。而商业最伟大的使命,或许就是成为这种向往的桥梁——连接城市与乡村,连接传统与现代,连接贫困与希望,连接一个女性的双手与她能够创造的未来。”
“谢谢大家。”
六分钟的演讲,七次掌声。
当叶星辰从颁奖嘉宾手中接过那座水晶奖杯时,全场起立鼓掌。闪光灯连成一片光的海洋,她在其中寻找顾晏之的眼睛——他站在那里,也在鼓掌,眼神里的骄傲几乎要溢出来。
颁奖礼后的酒会上,叶星辰被团团围住。
“叶小姐,您的项目有没有考虑扩展到其他地区?”一位联合国开发计划署的官员问。
“我们正在评估。”叶星辰礼貌地回答,“但模式需要根据当地情况调整,不能简单复制。”
“叶总,我是高盛的合伙人,我们对您提出的‘善意资本’概念很感兴趣,有机会希望能深入聊聊……”
“叶女士,我是《时代》周刊的记者,想约一个专访……”
顾晏之站在不远处的香槟塔旁,看着人群中游刃有余的叶星辰。她端着水晶杯,与不同肤色、不同语言的人交谈,时而倾听,时而阐述,姿态从容,神情自信。
这一刻的她,确实在闪耀——不是靠珠宝华服,而是靠那种从内而外散发的、因坚信自己走在正确道路上而生的光芒。
“很出色,不是吗?”一个略带法国口音的英语声音在身旁响起。
顾晏之转过头,看到一个穿着灰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贝尼尼,意大利百年手工品牌贝尼尼家族的继承人,叶星辰在巴黎认识的朋友。
“马可。”顾晏之举起酒杯致意,“你也来了。”
“这种场合怎么能错过?”马可微笑着,目光也投向叶星辰的方向,“她在巴黎就让我印象深刻,但今晚……她更耀眼了。你知道吗,欧洲很多老牌家族都在讨论她——不是因为她赚了多少钱,而是因为她做的事,触动了一些久违的东西。”
“比如?”
“比如,商业的初心。”马可抿了一口香槟,“我们这些老家族,祖上起家时,哪个不是靠着诚信、品质、对工匠的尊重?但这些年,资本游戏玩得太疯,很多人忘了根本。叶小姐让人看到,新一代的企业家,可以既懂资本,又怀善意;既追求利润,又不失温度。”
顾晏之若有所思:“所以你也看好她?”
“非常看好。”马可认真地说,“我已经和家族董事会提议,与‘星辰’和‘星火’建立深度合作。不只是产品联名,而是在工匠培训、非遗保护、可持续材料研发等方面全面合作。当然——”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前提是,她能挺过接下来这关。”
顾晏之眼神一凛:“什么意思?”
马可看了看四周,示意顾晏之到相对安静的露台去。
纽约冬夜的寒风吹在脸上,瞬间驱散了室内的暖意。马可点了支雪茄,但没有抽,只是拿在手里。
“皮埃尔离开莱昂后,没有闲着。”他直接切入主题,“他拉拢了‘霓裳’和‘雅韵’两家中国品牌,还说服了几个欧洲二线品牌,组成了一个松散的联盟。”
“目标是‘星辰’?”
“准确说,目标是叶小姐建立的这套模式。”马可吐出一口烟,“他们计划推出一个类似的‘设计师孵化平台’,但重点不在扶持新人,而在挖角——高价挖走‘星火计划’里已经崭露头角的设计师。同时,他们也打算做慈善,但方向是‘更有效率的慈善’:直接捐款,不建学校,不搞培训,用最快的方式博取名声。”
顾晏之冷笑:“拙劣的模仿。”
“但很有效。”马可看着远处时代广场的霓虹,“资本充足,手段灵活,没有叶小姐那么多原则和束缚。他们不在乎长期,只要短期内打压‘星辰’的势头,动摇投资人和合作伙伴的信心,目的就达到了。”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不喜欢皮埃尔那套。”马可坦率地说,“更重要的是,贝尼尼家族一百四十年的历史告诉我:走捷径的人,或许能赢得一时,但走正路的人,才能走得远。我看好叶小姐的正路。”
他递给顾晏之一张名片:“如果需要欧洲方面的资源或信息,随时找我。有些人脉,皮埃尔碰不到。”
“谢谢。”顾晏之接过名片,“星辰知道吗?”
“还没告诉她。今晚是她的荣耀时刻,不该被这些事打扰。”马可拍拍顾晏之的肩膀,“但明天,你们就该准备了。风暴要来了。”
两人回到室内时,叶星辰刚好从人群中脱身,朝他们走来。
“聊什么呢?神秘兮兮的。”她笑着问,脸颊因为香槟和兴奋而微微泛红。
“在说你的演讲很棒。”顾晏之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空酒杯,换上一杯温水,“累了吧?”
“有点,但值得。”叶星辰看向马可,“谢谢你特意赶来,马可。”
“这是我的荣幸。”马可优雅地欠身,“另外,我正式代表贝尼尼家族发出邀请:明年春天,希望您能来佛罗伦萨,参观我们的工坊,并商讨合作细节。”
“我一定去。”
又寒暄了几句,马可识趣地告辞。顾晏之揽着叶星辰的肩,走向宴会厅外。
司机已经在门口等候。坐进温暖的车厢,叶星辰终于卸下所有防备,疲惫地靠进座椅。
“感觉怎么样?”顾晏之握住她的手。
“像一场梦。”叶星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一年前,我还在为夺回叶氏拼尽全力。现在,我站在林肯中心的舞台上,接受世界的掌声。”
她转过头,眼睛在昏暗的车厢里亮如星辰:“晏之,你知道最奇妙的是什么吗?当我说出阿秀和春婶的故事时,台下那些来自不同国家、不同文化背景的人,眼睛里都有同样的光——那不是对成功的羡慕,而是对善意的共鸣。”
顾晏之抚摸着她的脸颊:“因为人性深处,都渴望光明。而你,成了那个点灯的人。”
车子驶过布鲁克林大桥,东河的水面倒映着两岸的灯火,像一条流动的星河。
叶星辰忽然坐直身体:“对了,陈墨下午发邮件说,云岭村第一批经过完整培训的学员毕业了。十五个人,全部通过了考核,其中十一个人的作品已经被‘星火计划’的设计师选中,即将投入量产。”
“好消息。”
“还有更好的。”叶星辰的眼睛弯成月牙,“阿秀跳级成功了,现在在学五年级的课程。春婶上个月靠刺绣收入,给家里买了第一台洗衣机。她说,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不用伸手向任何人要钱,就能给家里添置大件。”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晏之,你说得对。商业的成功带来的是成就感,但这种成功……带来的是幸福感。”
车子在华尔道夫酒店门口停下。
顾晏之没有立即下车,而是深深地看着她:“星辰,还记得在云岭村的露台上,我说过什么吗?”
“你说,我已经点亮了第一盏灯。”
“不,是另一句。”顾晏之握紧她的手,“我说:看,这就是你本应闪耀的世界。”
叶星辰怔住。
“今晚,全世界都看到了你的闪耀。”顾晏之的声音温柔而坚定,“而这,只是开始。”
两人相视而笑。
车窗外,纽约的冬夜依旧寒冷,但车厢里温暖如春。
叶星辰知道,明天还有无数挑战——皮埃尔的虎视眈眈,新对手的围剿,慈善项目的重重困难,企业扩张的管理压力……
但此刻,她只想享受这个夜晚。
享受这份被世界认可的荣耀,享受这份与爱人并肩的温暖,享受这份走在正确道路上的笃定。
她望向窗外,城市璀璨的灯火在夜色中无尽延伸。
是的,这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