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侵者的到来,终于引起了霸主的注意。
那个巨大的尸骸行星,缓缓转动了一下。
在它的表面,一道巨大的裂缝裂开了。
那道裂缝横跨了半个星球,像是一张由无数战舰残骸和巨兽獠牙构成的嘴。
它没有发射炮弹,也没有释放能量束。
它只是对着锚点城的方向,发出了一声咆哮。
“吼——!!!”
真空无法传声。
但这声咆哮不是声波。
它是信息的洪流,是规则的噪音。
那是无数种死去的语言在同时嘶吼,是无数种混乱的逻辑在同时运行。
物理规则、数学公理、因果逻辑,在这声咆哮中被搅得粉碎,然后混合成一种没有任何意义、只剩下纯粹“混乱”的波动。
旗舰舰桥上,警报声疯鸣。
护盾没有破损,装甲没有凹陷。
但芬里尔却猛地弯下了腰,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干呕。
“恶心”
作为生物兵器,他免疫恐惧,免疫精神控制。
但这声咆哮,直接作用于“秩序”的底层。
就像是把一桶污水泼在了一张洁白的画纸上。
这是一种纯粹的、混乱对秩序的污染。
那种令人作呕的规则噪音还在持续。
芬里尔死死抓着指挥台的边缘,手指深深陷入了合金之中。强烈的生理不适让他想要把胃里的东西全部吐出来,但作为生物兵器,他的尊严让他强行压下了这种冲动。
“闭嘴。”
芬里尔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不仅要闭嘴,还要把你挂在墙上。”
林婉的声音切入了频道,冷静得像是一台精密的仪器。
在她的操作下,旗舰下方的主武器舱缓缓滑开。
没有巨大的炮口,也没有复杂的聚能阵列。
只有一个看起来极其脆弱的发射架。
一枚奇怪的弹头被推了出来。
它没有金属外壳,也没有能量光辉。
它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漂浮在真空中的、完全透明的肥皂泡。
直径不过两米,在那颗体积超过木星的尸骸行星面前,渺小得连尘埃都算不上。
“维度工程武器,代号‘画师’。”
林婉的手指轻轻敲击。
“发射。”
那个透明的气泡无声地滑了出去。
它飞得很慢,甚至可以说是悠闲。
在狂暴的规则风暴中,它像是一个不属于这个维度的幽灵,穿过了那些足以撕碎战舰的乱流,径直飘向了那个正在咆哮的巨大怪物。
气泡接触到了尸骸行星的表面。
没有爆炸。
没有冲击波。
但在接触的那一点,空间突然“塌”了下去。
不是向内收缩成黑洞,而是向外“铺开”。
芬里尔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幅违背了人类认知的画面。
那个气泡在接触实体的瞬间,迅速扩散成了一层没有厚度的膜。
凡是被这层膜覆盖的物质,无论是坚硬的战舰残骸,还是巨大的生物骨骼,都在瞬间失去了“厚度”。
巨大的行星开始“融化”。
就像是一根蜡烛被扔进了滚烫的铁板上。
三维世界中至关重要的“z轴”,也就是“高度”,在这里被强行抽离了。
那颗庞大的球体,像是一滩烂泥一样,不可逆转地向着那层透明的平面跌落。
数千公里高的山脉在瞬间崩塌,不是倒下,而是被“压”进了平面里。
深不见底的峡谷被强行拉平,变成了平面上的一条黑线。
那些堆砌在星球表面的尸骸,在跌落的过程中被无限拉伸。
它们的结构被暴力拆解,从立体的构造变成了平面的图画。
原本重叠在一起的零件、骨骼、内脏,此刻全部并排铺在了一起,没有任何遮挡,也没有任何隐私。
这是一种宏大而残酷的毁灭。
整个三维世界,正在向着二维的深渊滑落。
咆哮声戛然而止。
因为二维的声带无法震动,二维的空气无法传播声音。
那种让芬里尔感到恶心的规则噪音,随着维度的跌落,彻底消失了。
跌落结束了。
原本盘踞在星域中央,那颗丑陋、混乱、不可一世的尸骸行星,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幅画。
一幅巨大得令人窒息的、悬浮在虚空中的油画。
它横跨了数百万公里,薄得没有厚度。
画中依然保留着那个怪物的全部细节。
每一颗螺丝的锈迹,每一根骨头的纹理,甚至每一条死去的规则裂痕,都以一种绝对精准的方式,被永远地定格在了这张画卷上。
它依然狰狞,依然庞大。
但它死了。
它被锁死在了二维的牢笼里,失去了运动的权利,失去了变化的可能。
它从一个混乱的霸主,变成了一个死寂的标本。
“目标维度降级完成。”
林婉看着那幅宏伟的画卷,给出了最终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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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它只是一张纸了。”
然而,就在这死寂的瞬间。
周围原本平静的虚空,突然沸腾了。
霸主被拍扁了。
但这片荒原,这个孕育了混乱的环境,似乎被激怒了。
那幅横跨星系的二维画卷,静静地悬浮在虚空之中,散发着死亡的艺术感。
但在画卷之外,那圈原本被“尸骸行星”引力所牵引、被其威压所逼退的规则风暴壁,突然失去了支撑。
芬里尔原本以为战斗已经结束,但他错了。
那个霸主不仅仅是统治者,它也是这片混乱区域的“压舱石”。
它用自己的庞大质量和混乱规则,在荒原的中心撑起了一个相对平静的风眼。
现在,它死了。
于是,荒原塌了下来。
“警报!外部高维压力激增!”
“警报!空间结构正在沸腾!”
并没有什么新的敌人出现。
是“真空”本身变了。
原本空旷的战场,瞬间被五颜六色的致命乱流填满。
那些乱流不是物质,是破碎的物理法则。
光速在这里忽快忽慢,引力在这里忽大忽小。
芬里尔眼前的空间,像是一锅被煮开的水,疯狂地冒着气泡。
每一个气泡的破裂,都代表着一片区域的物理常数被随机重置。
如果有战舰不幸处于气泡边缘,它的舰首可能还在遵循惯性定律,但舰尾可能已经处于一个“摩擦力无限大”的诡异规则中。
结果就是瞬间解体。
“我们杀死了这里的王。”
龙渊的声音切入频道,带着一丝对荒原生态的深刻洞察。
“现在,荒原的混乱倒灌进来了。”
这不是针对性的攻击。
荒原没有意识,它只是在遵循“高熵”流向“低熵”的自然规律。
锚点城,这个拥有绝对秩序、物理常数稳定的钢铁巨城,在混乱的规则洪流中,就像是一个巨大的低压区。
所有的混乱都本能地向这里挤压。
“护盾过载!能量中和失败!”
“外层装甲正在碳化不,是在硅化!物质属性被篡改了!”
林婉站在总控台前,看着那些疯狂报警的数据。
常规的能量护盾挡不住规则的侵蚀。
她必须动用那张刚刚从第十五次消化中获得的底牌。
“启动‘相位装甲’。”
林婉果断下令。
“全城进入‘虚化’状态。”
“既然挡不住,那就让它们穿过去。”
嗡——
锚点城的实体开始变得模糊。
它不再处于常规的三维空间,而是将自身的坐标“偏移”到了维度的夹缝中——也就是所谓的“相位”空间。
理论上,处于相位状态的物体,可以免疫一切物理和能量层面的干涉。
狂暴的规则风暴呼啸而来,穿透了锚点城的虚影。
第一波冲击,无效。
城市安然无恙。
但林婉的脸色并没有好转。
因为她发现,这股风暴不是局部的,它是全域的。
无论她将锚点城切换到哪一个相位频率,那里都充斥着同样的、致命的规则乱流。
“无法规避。”
“全频段皆是风暴。”
林婉看着相位监视器上的读数,那代表着锚点城存在稳定性的曲线,正在剧烈震荡。
相位装甲是有极限的。
它就像是一艘潜水艇。它可以潜入深海躲避海面上的风浪,但如果整个海洋都变成了沸腾的岩浆,潜到哪里都是死路。
“咯吱——”
一声令人牙酸的怪响,直接在所有人的脑海中响起。
那不是声音,那是维度挤压现实的哀鸣。
锚点城的虚影开始剧烈闪烁。
外层那些原本处于虚化状态的装甲,在规则乱流的撕扯下,显现出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实体裂痕。
有些区域被强行拉回了三维,瞬间被风暴粉碎。
有些区域则被推向了更高的维度,直接消失在观测视野中。
整座城市像是在惊涛骇浪中行将解体的孤舟。
这就是荒原的重量。
凡人的技术,哪怕进化到了维度层面,依然无法对抗整个世界的恶意。
芬里尔看着头顶那片正在崩塌的天空,握紧了拳头。
这种级别的灾难,已经不是舰队或者工程师能解决的了。
这需要一根定海神针。
这需要神。
芬里尔的请求没有落空。
在锚点城的相位装甲即将彻底崩解的前一秒,一股浩瀚的意志降临了。
陈锋的身影,凭空出现在了锚点城的最高塔顶。
他没有穿着战甲,黑色的风衣在狂暴的规则风暴中猎猎作响。
他俯瞰着这片正在沸腾、正在崩塌、正在试图挤碎锚点城的混乱星域。
那是整个世界的恶意。
但在陈锋眼中,那不过是失去了管束的噪音。
他没有调动幽灵舰队,也没有启动万能工厂。
他只是缓缓抬起脚,然后,轻轻地跺了一下。
这个动作在物理层面上没有任何力量。
但在概念层面上,它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这片星域的底层逻辑基石上。
“肃静。”
陈锋的声音不大,却压过了所有的规则啸叫。
以锚点城为中心,一道绝对透明、却又无可阻挡的秩序波纹,向着四面八方横扫而去。
波纹所过之处,沸腾的空间瞬间冻结。
疯狂跳动的物理常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按住,强行锁死在了一个固定的数值上。
光不再扭曲。
引力不再紊乱。
那股足以撕碎相位的规则风暴,被硬生生地推回了黑暗深处。
混乱被推开了,但荒原并没有就此罢休。
作为一片从未被驯服过的野地,它本能地试图反扑。
深渊中的规则乱流再次涌动,试图重新淹没这个强行建立秩序的异类。
陈锋抬起头,那双燃烧着神性光辉的眸子,冷冷地注视着虚空。
他的意志不再收敛,而是毫无保留地释放而出,覆盖了这片星域的每一个角落。
这不是对抗。
这是覆盖。
“旧王已死。”
陈锋的意志在规则层面宣告着新的法理。
“新王当立。”
随着这道意念的落下,荒原的反扑戛然而止。
环境中的“恶意”消散了。
那些原本狂暴的粒子流,变得温顺而有序。
那些原本致命的空间裂隙,自动闭合。
荒原臣服了。
它承认了这位更加强大、更加霸道的主宰。
死寂重新回归,但这一次,不再是混乱的死寂,而是顺从的死寂。
在那片恢复了宁静的虚空中,那幅横跨星系的二维画卷,静静地悬浮着。
它是那个旧时代霸主最后的遗容,也是新时代开启的祭品。
龙渊看着那幅宏伟到令人窒息的画卷,电子义眼中闪烁着理性的光芒。
“这不仅是尸体。”
“这是艺术品,也是威慑。”
“规则牢笼,启动。”
“打包。”
那幅封印着荒原霸主的画卷,被缓缓卷起,收入了锚点城的战利品陈列室。
风暴平息,画卷入库。
第十六坐标星域,已经彻底成为了锚点城的领土。
最高指挥中心。
全息屏幕上,那片代表着混乱与危险的红色区域,正在快速转变为代表着秩序与领土的绿色。
“环境指数稳定。”
“目标回收完毕。”
龙渊的汇报声中,带着一种征服者特有的从容。
陈锋站在霸权星图前,看着那块新增加的版图。
这只是荒原的一角。
但这证明了一件事:哪怕是在这片毫无逻辑的真实荒原上,锚点城的秩序,依然是最高的真理。
“荒原虽大。”
陈锋抬起手,在星图上划过一道弧线。
“皆为王土。”
他转过身,目光投向了下一个流程。
狩猎已经结束,但这具尸体里蕴含的“混乱”与“堆砌”的规则,还有着巨大的研究价值。
“第十六次消化。”
“开启。”
那幅封印了荒原霸主的二维画卷,在物理层面上被折叠、卷曲,最终封存在了只有微米级精度的规则牢笼之中。
但在数据层面上,它正在被无限展开。
最高解剖实验室。
林婉躺在神经连接舱内,她的意识接入了织女阵列最深层的虚拟构建空间。
这里没有物理法则的束缚,空间可以无限延伸。
“数据导入完成。”
“正在构建虚拟模型。”
“展开。”
随着林婉的思维指令,那份庞大到足以填满一个恒星系的数据包,在虚拟空间中铺开了。
原本卷曲的二维表面,被强行平铺在了一片无限延伸的纯白平原上。
龙渊的意识体出现在林婉身旁。
两人悬浮在这片平原的上方,向下俯瞰。
即使早已习惯了宇宙的宏大,但在看到这幅画卷全貌的瞬间,她们依然感到了一种生理上的窒息。
这幅画太大了。
它不仅拥有广度,更拥有令人发指的密度。
在那看似平滑的表面上,压缩了一整颗行星、无数支舰队、以及亿万生灵的全部信息。
锚点城的投影放在这幅画上,渺小得就像是一粒掉进沙漠的灰尘。
“开始巡航。”
龙渊下达了指令。
两人的意识体化作流光,在这幅宏伟的死亡画卷上方低空掠过。
这不仅仅是一幅画,这是一个文明的乱葬岗。
荒原霸主在漫长的岁月中,吞噬了无数试图穿越荒原的流亡者,并将它们的尸骸缝合在自己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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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随着维度的跌落,这些被吞噬的文明重新暴露在了观察者的眼中。
林婉看到了一座被压扁的硅基城市。
那些曾经高耸入云的晶体高塔,此刻变成了一个个精致的几何切片。街道上密密麻麻的硅基生命,保持着死前最后一刻的姿态——有的在举枪射击,有的在绝望祈祷,有的在试图启动引擎。
所有的动作、表情、能量流动,都被永远定格在了这一个平面上。
再往前飞,是一片绚烂的色彩。
那是一个纯能量文明的遗骸。
它们没有实体,但在二维化之后,它们变成了一团团复杂而死寂的波纹图谱,像是一幅抽象的油画,被随意地涂抹在硅基城市的残骸之上。
还有血肉的巢穴,机械的残肢,甚至是某种不可名状的胶状生物。
它们彼此挤压,彼此融合。
霸主不仅吃掉了它们,还将它们变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这是一场跨越了亿万年的进食记录,也是一座展示着荒原残酷法则的标本陈列馆。
龙渊的目光没有停留在那些惨烈的死状上。
作为科学家,她关注的不是死亡本身,而是死亡背后残留的信息。
她降低了高度,贴着画卷表面飞行。
她的视线穿透了那些扁平的尸体,深入到了画卷的纹理之中。
“看那里。”
龙渊指着一片机械残骸的切面。
“那是反物质引擎的燃烧室结构,虽然被压扁了,但逻辑电路依然完整。”
她又指向另一边的生物组织。
“那是某种高维生物的基因链,虽然断裂了,但依然能推导出它们的进化路径。”
每一个死去的文明,都代表着一条曾经辉煌过、但最终断裂的科技树。
它们在生前或许是死敌,或许互不相识。
但在死后,它们被强行缝合在了一起,共同构成了荒原霸主那庞大而混乱的躯体。
“这不仅仅是坟墓。”
龙渊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理性的狂热。
“这是一座图书馆。”
“荒原霸主用它的暴食,为我们收集了这片荒原上亿万年来所有失败者的智慧。”
“如果我们能解读这些残骸,我们就等于拥有了半个荒原的科技版图。”
林婉点了点头,随即皱起了眉。
“但这本书很难读。”
“霸主的体内充斥着混乱的规则风暴。这些科技树虽然都在,但它们被随意地打碎、揉捏、拼接在一起。”
“这就像是一本被疯子撕碎后又胡乱拼贴起来的百科全书。”
“上面的文字,是乱的。”
乱,意味着无序。但在龙渊眼中,无序只是尚未被解析的秩序。
虚拟空间内,龙渊悬浮在那张巨大的解剖图上方。
她伸出手,意念化作精密的镊子,探入了画卷的深处。
目标锁定:那台被压扁的反物质引擎残骸。
尽管结构变形,但其核心的能量循环逻辑依然具有极高的参考价值。
“剥离。”
龙渊下达指令,试图将这台引擎从周围杂乱的背景中提取出来。
镊子夹住了引擎的概念核心,向上提起。
异变发生了。
那台引擎并没有像预想中那样干净利落地脱离画卷。
它像是长在了画上,又像是陷入了某种粘稠的胶水里。
随着龙渊的提拉,引擎周围的物质被一起带了起来。
那是属于硅基生物的晶体骨骼,是某种碳基巨兽的腐烂神经,还有一段属于恒星耀斑的高能辐射残留。
这些本该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在荒原霸主体内漫长的消化过程中,已经发生了一种病态的融合。
机械连着血肉,能量连着岩石。
在脱离画卷平面的瞬间,那台反物质引擎开始了剧烈的形变。
它的金属外壳软化,变成了跳动的肌肉组织。
它的喷口不再喷射光流,而是流淌出黑色的岩浆。
它甚至发出了一声类似生物濒死时的惨叫,然后迅速硬化,变成了一块毫无意义的石头。
规则被强行缝合了。
物理与生物,能量与物质,在这里没有界限。
龙渊松开了手,那块石头跌回画卷,重新摔成了一滩混乱的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