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华江的山里,天黑得比别处都早。
太阳刚擦着山尖尖落下去,夜色就漫了上来,吞掉最后一丝光亮。
一队人马在山路上拉成一条长蛇,除了喘息和轻微的装备碰撞声,再没有多馀的动静。
唐韶华觉得自己快死了,活活走死的。
他趴在徐震背上,脑袋随着对方的脚步一下下地颠。
被徐震强行打上的绑腿,好象是有点用,小腿肚子没那么酸胀了,可脚底板早没了知觉。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着没哭出来的。
他堂堂唐家大少爷,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
“徐……徐大个……”唐韶华喘着粗气,嘴唇干裂,“等……等我回了长沙,少不了你的好处,给你好多大洋……谢你……”
他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这个徐震看着憨,但一身的力气,要是能拉拢过来……
徐震的瓮声瓮气让唐韶华一阵耳鸣。“那不用。团座说过让俺看着你。你走得太慢了!”
“哈皮!”
唐韶华被噎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干脆把脸扭到一边,喘着粗气,不吭声了。
队伍中间,陈锋走路姿势越来越不对劲,左腿几乎是在地上拖着走。
“耶嘿!大官人,你站住!”
谢宝财一个箭步冲上来,拦住陈锋,伸手就把他往地上按。
“给老子躺下!”
他半蹲下去,粗暴地卷起陈锋的裤腿,扯下纱布。
用手电筒一照,那道刚刚缝合没多久的伤口,又开始渗血了,几根缝合线眼看就要崩开。
“莫走了!再走你这条腿永远也好不了了!”谢宝财龇着牙,“伤口崩开了!老子药再多,也经不起你这么糟塌!”
他从腰包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倒了些药粉上去,飞快地换了块纱布,嘴里骂骂咧咧。“大官人,你当药是大风刮来的啊!”
曾春鉴发现这里的状况,走过来,正要喊人去砍两根树枝做个简易担架。
“砰!”
清脆的枪响,突兀地在山林里炸开。
几乎在枪响的瞬间,谢宝财猛地一矮身,整个扑在了陈锋身上,用自己把他死死护住。
周围的战士反应也是极快,哗啦啦一阵拉动枪栓的声音,枪口对准了枪声传来的方向。
陈锋拍了拍谢宝财的后背,示意自己没事,然后和同样趴在地上的曾春鉴对视了一眼。
“老曾,听着象是在山下的位置。”陈锋压低声音。
“恩,不远。”曾春鉴冷静地分析,“我带两个同志下去看看。”
“等等,”陈锋拉住了他,“带上韦彪。”
“韦彪!”
“到!”韦彪几步就蹿了过来。
“你熟悉这边的山路,”陈锋坐起身,一只手搭在韦彪的肩膀上,另一只手紧紧握住他的手,“彪子,老曾就交给你了。你们两个,带两个体力好的兄弟,下去摸摸情况。记住,只看不打,弄明白了就回来,不要冲动!”
陈锋眼神认真,手上力道也很重。
韦彪胸口一热,重重地点了点头。“团长放心!”
他点了两个同样是桂地出身、擅长走山路的老兵,又跟曾春鉴交换了一个眼神,四个人悄无声息地滑进了山林。
“其他人,原地休整!孔捷,你负责警戒!外扩五十米!”陈锋压着嗓子下达了命令。
“是!”
……
山路湿滑,韦彪走在最前面,几乎没有任何声音。
曾春鉴跟在后面,心里暗暗佩服。
又一阵零星的枪声传来,这次更近了,还夹杂着模糊的喊话声。
四人伏在一片灌木丛后,拨开树叶往下看。
山下的一片平地上,有一座青砖灰瓦的两层小楼,上百个穿着五花八门,手里拿着各式武器的汉子,正围着那座小楼。
借着火把的光望去,那小楼象是被火烧过,乌漆嘛黑。
“楼里的老总听着!我们是来发财的,不想伤人性命!把枪从窗口丢出来,咱们交个朋友!”一个看着像头目的人,正用着一口不标准的官话朝楼里喊。
喊完,他转过头,对着身边的人用本地的布努语大声嚷嚷了几句。
韦彪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凑到曾春鉴耳边,用极低的声音翻译:“丢那妈!那杂碎说,等楼里的人把枪一交出来,就立马冲进去,把人全剁了!他们的头,换的赏钱比枪高多了!”
曾春鉴的瞳孔猛地一缩。
楼里的是……红军?
“走!回去报告团长!”曾春鉴当机立断。
可他们刚一转身,背后树影里,戳出了三根黑洞洞的管子。
是土匪的暗哨!
“躲开!”韦彪爆喝一声,猛地一把推开身边的曾春鉴。
他这个动作,刺激到了对方。
“砰!砰!砰!”
三声沉闷的轰响,鸟铳喷出铁砂,劈头盖脸地泼了过来。
韦彪只觉得左边肩膀到骼膊象是被狠狠抡了一下,他闷哼一声,跟跄了半步,剧痛才传遍全身。
跟在他们身后的两个战士却没那么好运,惨叫一声,身上爆出几团血雾,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丢那妈!”韦彪眼中凶光一闪,忍着剧痛抬起手里的驳壳枪。
“啪!啪!”
两枪,对面两个土匪应声而倒。
剩下的一个,被反应过来的曾春鉴一枪撂倒。
但他们交火的声音,彻底暴露了位置。
“有人!”
山腰下的土匪们发出一阵野兽般的嚎叫,分出了一半人,嗷嗷叫着就朝他们这边冲了上来。
“快走!”
曾春鉴拉起韦彪,转身就往山上跑。
他们边跑边回头开枪,撂倒了冲在最前面的两个土匪。
“啪!”
随着韦彪扣动扳机,套筒猛地后坐,却再也没有复位。
没子弹了!
韦彪边跑边想要从腰间摸出桥夹,可左臂软塌塌地垂着,鲜血顺着指尖滴落,根本抬不起来。
就在这停顿间,一棵大树后,一道寒光猛地劈出,直奔韦彪的后颈!
韦彪常年在山里与野兽、仇家缠斗,反应快到了极点。他松手弃枪,身体顺势一个懒驴打滚,堪堪避开了这致命一刀。
这是个没分到火器的土匪,手里只有一把开山刀,也是最后一个暗哨!
“丢那妈!”韦彪骂了一句,反手从腰间抽出柴刀,对着发愣的曾春鉴大吼:“曾长官,你快走!莫管我!”
吼完,他迎着那土匪就冲了上去。
“锵!”
柴刀和大刀狠狠撞在一起,火星四溅。
韦彪的左臂使不上力,只靠单手,瞬间就落了下风,被逼得连连后退。
曾春鉴根本没走,举枪便扣。
“咔!”
致命的金属撞击声。不是枪响,是卡壳!
有土糊住了抛壳窗。
“走啊!丢那妈!回去报信!”韦彪再次狂吼,一脚踹在土匪的肚子上,借力后退,却因为伤势,脚下一软,一下子躺到在地。
曾春鉴右手持枪狠狠在自己大腿外侧一磕,利用惯性强行拉动枪机,退弹,上膛,动作快得象一道残影。
“咔!”
还是卡死!复进簧被泥沙卡住了!
那土匪狞笑着,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大刀。
“日你先人!”
曾春鉴眼珠通红,看着那柄即将落下的大刀,反手将驳壳枪当做砖头,抡圆了骼膊朝着那土匪的面门狠狠砸去!
可是,来不及了。
月光下,那柄大刀,已经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向着韦彪的头顶,狠狠地劈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