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锋帐篷里,煤油灯的火苗“滋滋”跳动着。
灯光昏黄,将一张湘桂地图染得斑驳。几颗黄铜子弹,压着地图的四个角。
陈锋面前坐着三个人。
丁伟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手指在地图上一个叫“石塘镇”的地方划来划去。曾春鉴抱着手臂,坐在马扎上,眼睛闭着,偶尔颤动的睫毛证明他还醒着。
韦彪坐在一个弹药箱上,腰杆挺得笔直。他的手搭在膝盖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看着陈锋的侧脸,眼神里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
“困难大家都知道了。”陈锋头也不抬,“都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帐篷里没人说话,似乎都在等别人先开口。
最先开口的是曾春鉴,“山里头林子密,咱们这三千多号人钻进去,化整为零,跟他们耗。等风头过去,再找机会渡江。”他的方案最稳妥,也最消极。
丁伟摇了摇头,不同意:“不行。三千多张嘴,每天睁眼就是吃。老李刚才还在那骂娘,说缴获的牛肉罐头不够塞牙缝的。咱们要是钻林子,不出三天,这支刚拉起来的队伍就得散架。依我看,还是得动起来,找个补给点,敲他一笔。以战养战。”
“丢!躲什么躲?打什么补给点?咱们过江啊!”韦彪猛地站起来,弹药箱被他带得晃了一下,“我晓得!大坪村渡口,还有船!几个团都来打古岭头了,渡口没人守!”
他的话让丁伟和曾春鉴眼睛一亮,看来这就是为什么陈锋把韦彪喊来的原因了。
但韦彪话锋一转,一盆冷水浇了下来。“就是那个凤凰渡,离大坪村不到十里,43师的主力团127团就驻扎在那。两个渡口离得太近,他们有电台,能随时跟石塘镇的44师130团联系上。咱们前脚到大坪村,后脚127团就能杀过来,到时候被堵在江边,就是让人家当夹心饼干吃!”
帐篷里又陷入了死寂。
这是一个死局。想渡江,就绕不开凤凰渡的127团。不等你上船,人家就打过来了。
陈锋抬起头,目光扫过三人。
“我倒是有个想法。”
三人精神一振,齐齐看向他。
“咱们全都要。”陈锋吐出四个字。
“怎么个全都要?”丁伟急忙追问。
陈锋却笑了笑,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喝了一口凉水:“现在说了也没用,得看咱们放回去那帮烂泥扶不上墙的货,有没有把话带到。”他卖了个关子,“而且,还有一个不确定因素。得等我派出去的骑兵回来,才知道这出戏唱不唱得成。”
他话音刚落,帐篷帘子被人猛地掀开,一个瘦小的身影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因为跑得太急,差点被绊倒。
是老蔫儿王金生。
他喘着粗气,脸上全是汗和灰,“团……团长!看……看清楚了!全州那边,最少三个团,都动了!全往……往永安县去了!还有一一个团,冲咱们这边来了!”
陈锋还没说话,另一个身影也冲了进来,是一个骑兵,补充团的老兵,他身上的尘土更重。
“团长!按你说的,我往兴安方向摸,真他娘的碰上了!桂军动了!最少三个团的兵力,黑压压一片,全往永安县城扑过去了!”
“好!”陈锋猛地一拍桌子,压着地图的子弹都跳了起来。
他露出一口白牙。“成了!”
丁伟、曾春鉴、韦彪三人面面相觑,脑子里全是问号。永安县是成了一个巨大的磁铁,把周围的湘军、桂军主力都吸了过去。可他们谁也想不明白,陈锋接下来到底要怎么做。
然而,所有人都没料到,一个他们谁都没放在心上的小人物,马上要给这盘大棋,添上最无法预料的一笔。
夜色如墨。
汪富贵骑在马上,回到了永安县城外。
城门楼子上,一盏防风灯笼被寒风吹得来回晃悠。
汪富贵摸了摸自己受伤的左臂,心里明镜似的。
陈锋那么轻描淡写地放了他,就说明黄明轩活不了了。
黄明轩一死,这事就大了。是他汪富贵,给黄明轩带到死路上去的。
宫县长知道这事。保安团那三十多个跟着自己的兄弟,也知道这事。
一旦桂军或者湘军问责,姓宫的为了撇清自己,第一个就会把他卖了。那三十多个兄弟,为了活命,也会毫不尤豫地把他供出去。
同时弄死这么多人?不可能。
汪富贵打了个哆嗦,不是因为冷。
黄明轩要是没有死,回来也会第一个弄死自己!
怎么办?
“呵……”汪富贵突然神经质地笑了一声,吐掉嘴里的血沫子。既然横竖都是死,那不如拉个垫背的,换一场富贵,赌一把大的。
他猛地扯下吊带,一夹马腹径直奔向城里的一条暗巷。
他找到了自己的心腹,“瘦猴”。
“去,把那三十多个兄弟都给老子喊来,就说我汪富贵有天大的好事关照他们!”
一炷香的功夫后,永安县保安大队的后院里,三十多条黑影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汪富贵站在台阶上,月光照得他脸色惨白。
“兄弟们!”他压低了声音,“黄明轩,让陈长官给毙了!”
人群一阵骚动。
“这事,只有咱们和姓宫的知道!”汪富贵加重了语气,“要是上头派人来查,姓宫的第一个就会把咱们卖了!到时候,咱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掉脑袋!你们说,怎么办!”
一个五大三粗的团丁恶狠狠地喊道:“要不,干掉姓宫的!咱们抢了县城的钱粮,上蒙山当胡子去!”
“当个屁的胡子!”好几个人立马变了脸色,“这年头,当土匪死得更快!不过队长,那些大头兵不也知道你带路了吗?他们不会”
汪富贵冷笑一声,他太了解这帮人的德行了。
“放心吧!离我近的那几个死的最快!”他声音里透着一股子蛊惑,“咱们蒙上脸,冒充陈长官的人!冲进宫家,把他家抄了,再把他给做了!”
他顿了顿,看着一张张贪婪又恐惧的脸。
“钱,咱们平分!咱们还是这永安县的地头蛇!还是这永安县的保安团!”
“这个主意好!”人群中立刻有人响应。
看着众人眼里的贪婪压过了恐惧,汪富贵的脸拉了下来,在月光下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他森然道,“待会儿都他娘的把脸蒙严实了!到了宫家,那姓宫的,一人一刀!谁要是下手不够狠,手软了,可就不是我一个人不乐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