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龙瞪着一双牛眼,看着陈锋,脑袋上全是问号。
“援军?老陈,你莫不是发烧说胡话?那帮龟孙子,老子恨不得现在就突突了,你还指望他们当援军?”
陈锋没理他,只是把玩着银质怀表,表盖开合,发出清脆的“咔哒”声。他看向丁伟和一直沉默的曾春鉴。
“丁伟,曾团长,你们说说,这里面有没有文章可做?”
丁伟用手指敲了敲膝盖,沉吟道:“我们穿着国军的皮,用着中央军的装备,打了桂军的兵。这帮俘虏从头到尾,都以为咱们是何健的人在搞黑吃黑。”
曾春鉴扶了扶鼻梁上那半截金丝眼镜,接上话,字字砸在点子上:“不止。何健和白崇禧本来就不对付。桂军那边只会认为这是何健蓄谋已久的吞并。这盆脏水,泼得很结实。”
“他娘的……”李云龙听得云里雾里,但大概明白了,这是要栽赃嫁祸。
陈锋这才笑了,他站起身,走到李云龙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老李,光一个何健还不够。永安县那个黄四郎,不是还有个表弟叫黄明轩,在当旅长吗?”
“对啊,咋了?”
“你说,要是这帮桂军俘虏回去后,一口咬定,是何健命令黄明轩旅长,下的黑手,要抢他们的武器装备,连人都不想留活口……那会怎么样?”陈锋的嘴角咧开一个弧度,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有些森然。
丁伟和曾春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叹。这一招,太毒了。这潭水,彻底被搅浑了。
“我明白了!”李云龙一拍大腿,“老子这就去跟那帮龟孙子说道说道!”
“别急,”陈锋按住他,“这戏,得演得真一点。”他压低声音,快速地布置起来,“老李,你跟老丁,待会儿去俘虏那边溜达一圈。你就骂,骂何健和黄明轩不地道,说好了抢装备,结果还得把人都弄死,害弟兄们还得刨坑埋人。老丁你就负责拦着,说‘这不有现成人吗!明天让他们给自己刨坑就行了!’。记住,声音大点,要让每个人都听见。”
“得嘞!这活儿俺老李拿手!”李云龙摩拳擦掌。
陈锋又转向其他人:“其馀人,抓紧时间收拾东西,喂马,准备天亮前出发!”
众人领命散去。营地里又恢复了忙碌,只有曾春鉴站在原地没动。
等人都走远了,他才走到陈锋面前,神情复杂:“陈团长。”
“曾团长,有事?”
“我……不想夺权。”曾春鉴说得很直接,“但我也不是个只能看着的废人。十八团剩下的同志,还有我,希望能有事做。”
陈锋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沉默了片刻。
“我不是不安排你,”陈锋的声音放缓了,“第一,你和你的兵都带着伤,得歇。第二,你刚来,队伍里的情况你还不熟。我手下这帮人,成分太杂,有我补充团的老弟兄,有三十四师的,有刚投诚的炮兵,还有老李他们……,队伍不好带。”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郑重:“我让你先当参谋,不是架空你,是想让你先看看,先熟悉。等你伤好了,跟大家都磨合得差不多了,我保证,有你带兵打仗的时候。你手下那几十个兵,还归你管,番号不变。”
曾春鉴摇了摇头,态度坚决:“不用。陈团长,十八团已经打光了。从今天起,没有十八团,只有你手下的兵。”他挺直了腰杆,“我,曾春鉴,也只是你手下一个兵。谢宝财那‘屠夫’,就让他继续当他的卫生总管,救更多的人。剩下的弟兄,你看着编,能扛枪的编进战斗队,能拉车的去后勤。我们……不想再当特殊的了。”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极轻,却又极重。
陈锋心头一震。他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儒雅军人,从对方身上,他看到了一种熟悉的、名为“霸蛮”的湖南人精神。
“好。”陈锋重重地点头,没有再多说客套话,只是伸出手,“以后,我们并肩打鬼子。”
曾春鉴握住他的手,两只手掌都布满了厚茧和伤疤。
……
夜色更深了。
关押桂军俘虏的营地里,一百多个俘虏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不远处,李云龙的大嗓门和丁伟的劝说声,一字不漏地飘了过来。
“他娘的!什么玩意儿!说好了打下来装备归咱们,俘虏有人带走,怎么现在又要老子动手?老子不干!埋这么多人得挖多少坑!”
“老李!小声点!这是黄旅长亲自下的令,说是桂军这帮人留着也是祸害,不如全处理了!你我都是奉命行事!”
“话说的轻巧!又不是他挖坑,他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那些装备我要一半,不然谁爱干谁干去!”
“哎!老李,这不是还有用一百多现成的人吗!让他们挖不就得了!”
“嘿!你小子那也不行,装备最少也得分我一半!”
争吵声越来越远,但“黄旅长”、“何总座”、“全处理了”这几个词,扎进了每个俘虏的耳朵里。
恐惧,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他们要被灭口了。
李云龙骂完娘似乎还不解气,路过俘虏营门口时,一脚踹翻了门口守卫刚架起的行军锅。
“吃吃吃!就知道吃!老子都要去挖坑埋人了,你们还有心思煮粥?”
滚烫的粥泼了一地,几个守卫“急了眼”,梗着脖子跟这位“长官”顶嘴:“长官,弟兄们忙了一天了……”
“还敢顶嘴?反了天了!”李云龙撸起袖子就开始满场追打守卫,场面瞬间乱作一团,鸡飞狗跳,守卫们被追得四散奔逃,连岗哨的位置都空了出来。
黑暗中,桂军俘虏老兵死死盯着那空无一人的缺口,咽了口唾沫。
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用眼神示意身边的人,悄悄地用牙齿咬开了捆在手腕上的绳子。一个接一个,动作无声而迅速。这些在战场上滚过的军人,为了活命,爆发出惊人的默契和行动力。
十几分钟后,一百多条黑影,像狸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里。
又过了许久,营地里才爆发出“不好”的惊呼。
“砰!砰砰!”
零星的枪声在营地后方响起,伴随着杂乱的叫骂声:“人跑了!快追!”
但那枪声,听上去有气无力,追赶的脚步声也很快就停了。
时移景易,晨光熹微。
永安县城里,保安团长汪富贵端着一碗米粥,却怎么也咽不下去。
陈锋那支煞神一样的部队,已经离开一天一夜了。他坐立不安,心里乱得象一团麻。他想过跟着跑,可一想到红军那苦哈哈的日子和被几路大军围剿的处境,他就腿肚子发软。
最终,他选择留下。
“瘦猴!”他冲着院子外喊。
一个精瘦的团丁跑了进来:“队长,啥事?”
汪富贵从腰间拔出驳壳枪,咬了咬牙,扯过一条毛巾,厚厚地垫在自己的左骼膊上,他死死盯着那块垫着的毛巾,脑子里全是宫县长那张阴恻恻的脸。
“不想死,就得对自己狠!”
他猛地把毛巾塞进嘴里死死咬住,大拇指压在机头上,用力一扣。
“砰!”
火光一闪,那股焦糊味甚至比痛感来得更快。
“哎哟我操!”汪富贵疼得龇牙咧嘴,冷汗瞬间就下来了。子弹擦着皮肉过去,留下一个血肉模糊的口子。
“妈的……快!给老子上药!包起来!”他冲着目定口呆的瘦猴吼道。
瘦猴手忙脚乱地帮他包扎好,汪富贵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喘着粗气。
就在这时,一个队员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队……队长!不好了!”
“嚎丧呢?!”汪富贵正心烦。
“外面……外面来了一支部队!黑压压的!最前面……最前面引路的,好象是……是宫县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