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三个问题,丁伟竟然一时之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他叹了口气,“这个说起来就复杂了!”
丁伟尽可能的捡着要紧的说,偶遇陈锋,聚拢残兵,补充团反正,拿下炮兵营,追击刘建功,攻下永安县。
那汉子竖着耳朵听着,眼神却并不平静。随着丁伟的故事接近尾声,他沉默地将手榴弹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把保险盖重新安好,别回腰间。
丁伟舔了舔嘴唇,“说了这么久,还不知道同志你怎么称呼呢!”
“红三军团,六师十八团,卫生员,谢宝财。”他声音嘶哑地报出自己的名字,顿了顿,眼圈又有些泛红。“湘江边上,一团人都打没了。我被炮弹震晕,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就剩我一个了。”
丁伟看着他,郑重地说道:“我是来接你的。我们扩编以后又接连打了几场硬仗,伤员不少。需要你!”
谢宝财瞥了他一眼,没说话,目光投向梯子口的老中医。老中医在上面使劲点了点头。
谢宝财沉默了片刻,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走。”
两人顺着梯子爬了上去。
“老先生,谢了。”丁伟对老中医拱了拱手。
“军爷客气。”老中医连忙回礼,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谢宝财,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
走在清冷的街上,谢宝财一言不发,只是用眼睛打量着四周。丁伟能感觉到,他的防备之心没有放下。
“我们的队伍现在组成很复杂,但是心都是红的。”丁伟边走边解释,“团长陈锋,虽然是国军团长,但是他打鬼子的初心还是很坚定的。”
谢宝财喉咙里“哼”了一声,不置可否。一个国民党的团长,会为了打鬼子跟上司翻脸?
就在这时,前面巷子口急匆匆跑来几个补充团的士兵。
“丁营长!您可算回来了!”那连长一脸焦急,“团长让俺们来接您和这位先生!快!伤兵营那边有个弟兄快不行了,团长已经先过去了!”
“谢同志,快!救人要紧!”话音未落,丁伟已经带人小跑起来。
谢宝财加快了步伐紧紧跟着,眉头紧蹙。一个国军团长,亲自守着一个快死的兵?他倒要看看,这伙人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伤兵营设在一座大户人家的宅院里。一进门,谢宝财就愣住了。
这里没有他想象中伤兵营的恶臭和呻吟。院子扫得干净,伤员们都躺在铺着干净稻草的门板上,隔着距离排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酒精和血腥味,但绝没有伤口腐烂的臭气。
院子中央,李云龙、孔捷、徐震等人围成一圈,个个神情凝重。
“都他娘的让开!别挡着光!”
一声低喝传来,陈锋正半跪在地上,他的军装上衣已经脱了,只穿着一件被血浸湿的白衬衫。他面前躺着一个年轻的战士,腹部一个血窟窿,呼吸微弱。
陈锋手里拿着一块纱布死死按在伤口上,对旁边一个士兵吼道:“快,再拿点纱布来。烈酒!”
谢宝财瞳孔一缩。这是个懂行的!
“耶嘿!别挡道!”谢宝财粗暴地推开愣住的小战士,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跟前,他看了一眼那战士腹部的伤,又扫了一眼陈锋按压的位置,“光压迫止血有个屁用!弹片还在里头,这是要大出血死的!让我来!”
说话间,已经从腰间破烂布包里,摸出了一把明晃晃剔骨刀!
“你干什么!”李云龙眼珠子一瞪,伸手就要去抓他。
“别动!”陈锋喝止了李云龙,他看着谢宝财那双因为专注而变得异常冷静的眼睛,“你就是丁伟去找的医生?”
谢宝财压根没理会他,他含着一口烈酒喷在剔骨刀上,又从自己那缝得跟百家布一样的军装内衬里,取出一根最细的羊肠线,丢进盛着烈酒的碗里。
甩了甩剔骨刀。“按住他!”
两个老兵立刻上前。
下一秒,谢宝财动作飞快。他左手两根手指精准地探入伤口边缘,绷紧皮肤,右手的剔骨刀尖顺着一个刁钻的角度,“噗”地一下,将伤口划开了三寸!
血“呼”地一下涌了出来。
谢宝财对喷涌的鲜血视若无睹,他将两根手指直接伸进了战士的腹腔里摸索。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屋子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找到了!”谢宝财低吼一声,左手竟然稳稳地从血肉模糊的腹腔里,夹出了一块带着倒钩的弹片!
“镊子!针!”
他用镊子夹住被割断的小血管,拿起泡在酒里的羊肠线,在那狭小血腥的空间里飞快地缝合起来。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美感,每一针都象是拼剌刀,凶狠,精准,有效!
这是一场发生在人体内的肉搏战!
半柱香的功夫,手术完成。谢宝财打上最后一个结,长出了一口气。“失血不算太多,剩下的就看他的命够不够硬了,能不挺过伤口感染。”
“不用担心,我们有这个!”陈锋示意临时医务兵给刚开膛的战士注射百浪多息。
谢宝财盯着针管里逐渐消失的红色药剂,“这是?”
“德国的红色神药,百浪多息。对伤口感染有奇效”
谢宝财的手猛地抖了一下,似乎是想去摸,又不敢。
他长吁一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才发现陈锋的裤腿已经被血浸透了。
他用下巴点了点陈锋的腿:“你的。过来。”
陈锋依言坐到一张板凳上。谢宝财剪开他的裤腿,看到那因为强行军而崩裂、已经有些红肿的伤口,眉头皱得更紧了。
“蠢货。处理过了,又被崩裂,腿不想要了!”他嘴上不饶人,手上的动作却轻柔了许多,开始重新清创。
“十八团……到底是怎么回事?”陈锋嘴唇有些哆嗦。
谢宝财缝针的手没有一丝停顿,声音平得象在说别人的事:“师长让我们担负新圩方向的阻击任务。敌人有7个团。本来我们子弹就不多,子弹打光了,就上剌刀。剌刀卷刃了,就用枪托砸,用牙咬。最后……整个阵地就没一个能站着的了。”
他顿了顿,手里的针穿过皮肉。
“我正给一个肠子流出来的小鬼塞回去,一颗炮弹下来,就把我们埋了。等我醒过来,天都黑了。我是从……从同志们的尸体堆里爬出来的。他们给我当了肉垫子。”
院子里,所有人都沉默了。李云龙脸上也没了平日的嬉笑。
谢宝财缝完最后一针,剪断肠线,“有这德国药,十天,只要你别再跟兔子似的满山跑,这条腿就废不了。”
他拍了拍绷带,抬眼看着陈锋:“大官人,你这条腿,加之刚才那小鬼的命,你欠我两箱子药。”
陈锋看着他,咧开了嘴角:“成交。”
就在这时,王金生跑了进来,“团……团长!”他指着西边,“骑……骑兵!”
王金生喘匀了气,“西边,离县城不到十里!有有三百多号骑兵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