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剧烈的空间扭曲感尚未完全消退,如同被强行从一场深沉而悲壮的梦境中粗暴地拽出。雷蛰的意识率先回归,随之而来的是如同潮水般涌来的、震耳欲聋的喧嚣。
欢呼声、嘶吼声、疯狂的咒骂、金属碰撞的刺耳噪音……无数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充满了原始暴力与癫狂的声浪,冲击着他的耳膜。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浓重血腥味、汗臭、霉味和某种劣质兴奋剂气味的古怪气息,蛮横地钻入他的鼻腔,令人作呕。
雷蛰睁开眼。
视野所及,是一个昏暗、潮湿、逼仄的金属房间。墙壁上布满了暗红色的、无法清洗干净的喷溅状污渍,地面黏腻,角落里堆积着一些看不清原本颜色的破烂杂物。
这里的气息,仿佛经年累月的血腥与绝望已经彻底融入了墙壁和地板,再也无法剥离。唯一的光源来自门外走廊透进的、昏黄摇曳的灯光,将这囚笼般的空间映照得更加阴森可怖。
守望星毁灭那悲壮而炽热的画面,神殿爆炸的光芒,格林夫妇决绝的身影,格瑞含泪进入逃生舱的最后回眸……这一切仿佛只是一场短暂而剧烈的噩梦,而现在,他又被粗暴地抛回了现实,一个同样充斥着暴力与混乱的现实。
雷蛰蓝紫色的眼眸迅速适应了昏暗的光线,锐利地扫视四周。他的目光瞬间锁定了房间最阴暗的角落——那里,一个瘦小的身影正紧紧蜷缩着,双臂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入臂弯,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
对于雷蛰这个突然出现的、散发着冰冷气息的陌生人,他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只是在雷蛰视线扫过的瞬间,抖得更加厉害,如同受惊的幼兽。
房间只有一扇厚重的、带着明显电子锁结构的金属门。那锁的强度在雷蛰眼中形同虚设,他至少有三种方法可以瞬间将其破坏。然而,未知的环境让他选择了暂时按兵不动。他需要先弄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
雷蛰无视了这个角落里的存在。他微微闭眼,迅速压下穿越虫洞带来的短暂眩晕和体内因强行防御而翻涌的气血,将喉间那丝腥甜强行咽了回去。再睁开眼时,他的脸色依旧是一片冷冽的平静,仿佛刚才经历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他第一时间抬起了手腕,激活了自己的雷王星制式终端。
幽蓝的光幕亮起,信号格微弱但确实存在。
【信号连接中……连接成功。】
【时间校准:雷王星标准时。日期:……】
雷蛰快速浏览着信息。确认了,他确实回到了“现在”的时间线。对比他离开雷王星前往骑士星历练的日子,发现这边仅仅过去了三天左右。
【时间流逝不算太久。】这个认知让他心中微定。
他修长的手指在光幕上快速滑动,首先给雷霆父亲、雷震伯父、雷伊和布伦达的终端分别发送了极其简短的加密信息:【安,归期未定,勿念。】 报平安是首要的。
做完这些,他尝试联系炎焱师父或骑士星的其他人,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他们的任何终端通讯编码。骑士星那种偏重传统、依赖书信和当面交流的环境,在此刻显出了不便。
他微微蹙眉,随即点开了终端的定位功能。信号在这里受到了强烈的干扰,变得极其微弱且不稳定,断断续续的坐标闪烁跳跃着,但最终勉强稳定下来了一个模糊的区域——
【定位:雷王星,第7扇区,外层……厄流区。】
雷王星?
雷蛰蓝紫色的眼眸微微眯起,心底瞬间有了清晰的猜测。
他收起终端,冰冷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角落里依旧在微微颤抖的身影。
“这里是哪里?”他压下心中的疑虑,冰冷的目光再次投向角落里那个依旧在颤抖的身影。清冽的声音在狭小污浊的空间里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角落里的人影猛地一僵,低埋的脑袋动了动,半晌,才像是从极度恐惧中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异常沙哑干涩,像是很久没有喝过水,又像是哭哑了嗓子:“……厄流区……的地下斗兽场。”
果然。
雷蛰心中了然。他当然知道厄流区意味着什么——雷王星光辉繁荣的表象之下,那片被刻意遗忘、充斥着混乱、贫穷、犯罪与绝望的法外之地。
他竟然被直接传送到了这种地方。
“你为何在这里?”雷蛰继续问道,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情绪。
“我……”角落里的男孩沉默了更久,身体缩得更紧,仿佛这个问题触及了他最深的痛苦和屈辱。许久,他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嗫嚅道,“是这里的……一名挑战者。”他顿了顿,补充了一个更残酷的词,“或者说……角斗士。”
他说完,似乎耗尽了勇气,极其快速地、偷偷抬头看了雷蛰一眼。昏暗的光线下,只能隐约看到他有一头浅色的短发和一双深色的眼眸,那眼神仓惶如同惊鹿,又立刻像被什么烫到一样飞快地低下头去,把自己缩得更紧。
【这样的人……怎么会出现在厄流区?还是在这种地方?】男孩心底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困惑。眼前这个少年,虽然衣袍袖口有些破损,沾染了尘土与些许暗红,但那身质地不凡的衣物、那头流泻着冰冷光泽的罕见冰蓝色长发、那张精致得如同艺术品的面容,以及周身那股即便身处污秽也难以掩盖的清贵疏离气质……无一不在昭示着他与这个肮脏、血腥、绝望的角斗场格格不入。
就在这时——
“嗒嗒嗒……”
门外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和两个男人粗嘎的交谈声,打断了房间内凝滞的气氛。
“……妈的,‘赏金猎手’那小子又赢了一场!真他妈邪门了!少年组都快被他打穿了吧?”
“啧,观众就爱看他那种干脆利落的劲儿!不过老是秒杀也没意思,上面说了,下次得给他安排个硬茬子,场面得刺激点才行……”另一个声音附和道,语气里充满了对暴力的麻木与贪婪。
“硬茬子?哪儿找去?有点本事的谁愿意来这鬼地方送死?剩下的都是些歪瓜裂枣……”
随着脚步声和谈话声在门外停下,角落里的少年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整个人几乎要缩进阴影里消失不见。
雷蛰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凭借刚才那短暂的一瞥和此刻的观察,他已大致判断出:这个少年年纪应该比自己小一些,身体瘦弱,明显营养不良,眼神怯懦,绝非善于战斗之辈。在这里,恐怕只是供人取乐或消耗的“炮灰”。
“哐当!”
厚重的金属门被从外面粗暴地推开,走廊上相对明亮一些、却同样浑浊的光线倾斜而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门口站着的两个穿着脏兮兮制服、满脸横肉的男人,在看到房间中央站着的那个身影时,都不由得愣住了,脸上抱怨的表情瞬间凝固,变成了错愕与惊疑。
这个陌生的少年……是谁?
他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松,即使衣袖破损、沾着些许干涸的血迹和尘土,也难掩那份与生俱来的贵气。冰蓝色的长发随意披散,衬得那张脸愈发精致冷冽,一双蓝紫色的眼眸正低垂着,专注地看着手腕终端投射出的幽蓝光幕,对于他们的闯入,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他们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
这种无视,并非故作姿态,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理所当然的漠然。
这种气质……绝不该出现在厄流区的地下斗兽场,这更像是在王宫或者顶级宴会厅里才能见到的人物。
两人一时间竟被这少年的气势所慑,忘了呵斥。
半晌,其中一个男人才反应过来,粗声粗气地问道,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审视和不确定:“喂!你们俩……谁下一个去挑战‘赏金猎手’?”
角落里的少年抖得更厉害了。
这时,雷蛰终于操作完了终端——他已向王室护卫队发送了此地的具体坐标和紧急求援信号,但雷王星疆域辽阔,支援需要时间。他缓缓抬起头,蓝紫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门口两个明显是看守的男人,声音清冷如玉珠落盘,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我。”
“带路。”
他的语气太过自然,太过平淡,仿佛不是在决定一场生死未卜的角斗,而是在吩咐自己的仆从。
两个男人又是一愣,相互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和一丝……莫名的顺从。眼前这少年身上有种奇特的气场,让他们下意识地觉得……听命于他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他们很快就把这丝怪异抛诸脑后。有人主动去当“赏金猎手”的沙包,他们求之不得!尤其是这样一个看起来细皮嫩肉、说不定能激起观众别样兴奋点的“稀有品”!
“呃……好,好!这边请!”其中一个男人几乎是下意识地侧身让路,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恭敬。
“好!小子有种!跟我来!”另一个男人反应过来,咧嘴露出黄牙,转身带路。
雷蛰迈步跟上,步伐沉稳。那两个男人下意识地一左一右想“押送”他,却不知怎的,走着走着就自然而然地落后了半步,仿佛成了跟随贵族的随从。
而三人,似乎都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角落里那个浅发少年瞪大了眼睛,紫色的眼眸深处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呆呆地看着雷蛰离去的背影。
通道昏暗而复杂,充斥着更加浓重的汗味、血腥味和一种疯狂的躁动感。两侧是更多类似的囚笼房间,里面隐约传来压抑的哭泣或粗重的喘息。越是往外走,那被墙壁阻隔的喧嚣声便越是清晰震耳。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呐喊、咒骂……如同实质的声浪,冲击着人的鼓膜和神经。
七拐八绕之后,眼前豁然开朗。
终于,他们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喧嚣声几乎要掀翻屋顶的入口处。透过能量隔离网,能看到外面是一个巨大的、如同古罗马斗兽场般的圆形场地,周围是层层叠叠、陷入疯狂的观众席,无数张扭曲兴奋的脸在昏暗闪烁的灯光下呐喊挥舞。场地中央是坚硬的合金地面,上面残留着未能彻底清洗干净的血迹。
高高的悬浮平台上,一个声音激昂到破音的主持人,正用最大的音量嘶吼着,通过扩音器传遍整个场地:
“……女士们先生们!让我们再次为我们的连胜之王——‘赏金猎手’!欢呼吧!他已经取得了惊人的五十四连胜!!”
“那么——!接下来!他的第五十五位挑战者!能否打破他的不败神话?!让我们——拭目以待!!!”
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几乎要冲破天际。
聚光灯猛地打在了雷蛰即将走出的入口。
带路的男人推了雷蛰一把,却被雷蛰不动声色的避开:“到你了!小子,祝你好运!”
男人见状也不生气,只是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雷蛰面无表情,一步踏出了通道,步入了那被无数疯狂目光聚焦的、坚硬而冰冷的合金决斗场。
全场震耳欲聋的喧嚣,竟然诡异地停顿了一瞬。
所有的目光,无论是高台上挥舞着赌票的赌徒,还是包厢里衣着光鲜的看客,都不由自主地被场中那道身影所吸引。
聚光灯下,少年身姿挺拔,冰蓝色的长发如同流淌的寒冰瀑布,垂落至腰际。尽管衣袍略有破损,却丝毫无损他那份与生俱来的清冷贵气与极致的美貌。昏暗肮脏的角斗场,因为他的出现,仿佛变成了为他个人搭建的、诡异而华丽的舞台。
巨大的光幕上迅速投射出雷蛰的特写。那张毫无瑕疵、冷艳精致的面容被放大到极致,蓝紫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看台,如同神明俯视蝼蚁。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更加疯狂、更加炽烈的爆炸式欢呼、尖叫和口哨声。看台上的气氛瞬间被点燃到了一个新的高潮。
甚至在最顶层的、用特殊玻璃隔绝的豪华观战包厢里,一些衣着光鲜、明显身份不凡的观众和高官们也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纷纷交头接耳,派人去打探这个突然出现的、气质非凡的挑战者的信息。
“去查!立刻给我这个挑战者的所有信息!不管花多少钱,我要他!”
然而,他们得到的回复无一例外都是——【查无此人】。
这个少年,就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神秘感更增添了他的吸引力。
场中,雷蛰对周围的一切喧嚣与目光置若罔闻。他的目光,平静地投向了场地的另一端——那个被称为“赏金猎手”、戴着遮住了上半张脸的金属面具的少年。
他穿着便于行动的黑色劲装,身姿挺拔,姿态看似随意,却透着一股经过千锤百炼的沉稳与内敛的锋芒。红色的眼眸从面具后方透出,此刻正牢牢地锁定在雷蛰身上。他,就是那个连胜五十四场的“赏金猎手”。
其实在雷蛰走出通道的瞬间,“赏金猎手”的目光就牢牢锁定了他。
那目光从一开始的审视,迅速转变为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随即,一种难以言喻的、极其灼热的光芒在他面具下的眼眸中燃烧起来。
目光炽热得几乎要穿透面具,牢牢地钉在雷蛰身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惊艳、探究、以及某种更深沉的、难以解读的复杂情绪。
这目光过于直白和炽烈,让雷蛰想忽略都难。他冰紫色的眼眸微动,终于抬起眼帘,冷淡地回望过去。
四目相对。
“赏金猎手”似乎没料到雷蛰会突然看过来,那灼热的目光像是被烫到一般,竟有些仓促地、下意识地微微错开了一瞬,但很快又强行转了回来,只是那份炽热稍稍收敛,变得更深沉难测。
“赏金猎手”似乎想说什么,面具下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一个极低的、带着惊疑的音节似乎即将脱口而出:“你……”
【怎么会在这里】
然而,他的声音瞬间被周围重新掀起的、更加狂热的声浪彻底吞没。
主持人激情洋溢的声音再次响起,拼命渲染着气氛:“看来我们的新挑战者气场不凡!竟然让我们的‘赏金猎手’都感到了压力吗?!那么——废话不多说!让我听到你们的倒数——”
悬浮的裁判机器人飞到了场地中央,巨大的电子屏上开始出现鲜红的倒计时数字。
主持人声嘶力竭地渲染着气氛,挑动着观众的神经——
“三——!”
“二——!”
“一——!”
“战斗——开始!!!”
伴随着主持人声嘶力竭的呐喊和观众席炸开的狂热欢呼,这场位于雷王星最黑暗角落的、突如其来的对决,骤然拉开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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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猜这个猎手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