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三日的天光来得格外早,还没等林间的晨雾完全散去,就被一阵不同于往日的味道惊醒的,空气没有往常的潮气,也没有草木的清爽,反倒裹挟着一股淡淡的、醇厚的谷物清香,那味道钻进鼻腔的瞬间,我猛地睁开眼,陶盆里的麦秸一天比一天枯黄,一天比一天成熟。
这十五株小麦,是我在这座印度洋荒岛上活下去的执念,更是我半个月来寸步不离的心血。
从移植那天起,我便把所有的精力都倾注在了这方寸陶盆之中。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抱着它们出去给它们晒太阳、松土、浇水,中午日头烈的时候还要给它们遮阳,下午太阳落山了再抱回砖房跟我一起睡,生怕发生一点点意外。
这半个月里,我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如今,所有的坚守都有了回报。我站在陶盆边,眼眶瞬间就热了,连日来的疲惫、焦虑、担忧,在这一刻尽数消散,只剩下满心满眼的狂喜。十五株小麦齐刷刷地立在盆里,没有一株倒伏,没有一株枯萎,麦秆早已褪去了当初的嫩青,染上了饱满的金褐色,粗壮的秆子稳稳地支撑着沉甸甸的麦穗,麦芒纤细而整齐,像一层柔软的金纱包裹着麦穗。我缓缓蹲下身,指尖带着小心翼翼的虔诚,轻轻拂过麦穗,饱满的麦粒隔着薄薄的麦壳硌着我的指尖,触感扎实、圆润,带着阳光晒过的温热,那沉甸甸的质感,是最实在的安全感,比我捕到过最大的鱼、采到过最甜的野果都要让我心动。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狂跳的心脏,开始收割小麦。我没有贸然用刀割,怕损伤了麦粒,只是双手握住麦秆的中下部,轻轻向上一拔,整株小麦就带着完整的根系从泥土里脱离出来,根部还沾着湿润的泥土,混着淡淡的泥土腥气,却让我觉得格外亲切。我把收割下来的小麦轻轻放在铺好的棕榈叶上,一株、两株、三株……十五株小麦整整齐齐地摆成一排,金黄的麦穗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像十五个小小的宝藏,晃得我移不开眼。
等收割完所有小麦,我盘腿坐棕榈叶旁,迫不及待地开始捋麦穗。指尖捏住麦穗的顶端,顺着麦秆向下一捋,饱满的麦粒就簌簌落在掌心,带着些许麦壳和麦芒。我把掌心的麦粒摊开,细细数着,一颗、两颗、三颗……一直数到八十颗,掌心还剩下几颗,足足有八十三颗!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捋下另一株的麦穗,重新计数,这一次是七十九颗,再换一株,八十二颗,接连数了五六株,每一株的麦粒都在八十颗上下浮动,最少的七十七颗,最多的八十五颗,没有一株是空瘪的,没有一颗麦粒是残缺的。
我按着这个数量粗略一算,十五株小麦,少说也有一千两百颗麦粒,这个数字让我忍不住浑身颤抖,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笑着笑着,眼泪就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在这座与世隔绝的荒岛上,一千两百颗麦粒意味着什么,只有我自己最清楚。这意味着我再也不用为了下一顿饭在哪里而焦虑,意味着以后再也不必为碳水困扰,不用再顶着风浪去海里捕鱼,意味着我有了属于自己的、可控的食物储备,意味着我真的能在这座荒岛上长久、健康地活下去。
我把所有的麦穗都捋下来,堆在棕榈叶中央,看着那一小堆金黄的麦粒,满心的喜悦几乎要溢出来。我忍不住俯身,鼻尖凑近麦粒,深深吸了一口气,谷物的醇香混着阳光的味道扑面而来,清冽又醇厚,没有任何杂味,那是属于收获的味道,是属于努力之后的甘甜。我捏起一颗麦粒,放在指尖细细端详,麦粒圆润饱满,色泽金黄,顶端的麦胚清晰可见,那是生命的延续,是未来的期许。我舍不得立刻把它们收起来,就那样坐在地上,一会儿捧起一把麦粒感受那份沉甸甸,一会儿数着麦粒回味丰收的惊喜,阳光渐渐升高,晒得身上暖洋洋的,可我丝毫没有察觉,满心满眼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丰收填满,那种从心底涌上来的踏实和欢喜,是我登岛以来从未有过的体验。
过了许久,我才渐渐平复下激动的心情,开始认真收集麦粒,麦壳和麦芒渐渐脱落,与麦粒分离开来,细碎的麦壳被风吹起,飘向旁边的草丛,留下饱满的麦粒落在棕榈叶上,越积越多,然后把麦粒装进提前晾干的陶罐里,虽然这一千多粒麦子还装不到陶罐的三分之一,但是捧在手里,像是捧着我整个世界的希望。我把陶罐小心翼翼地放在砖房最干燥通风的角落,又用棕榈叶盖好,生怕受潮,这是我的心血,是我的底气,容不得半点闪失。
收拾妥当,我坐在陶盆边,思绪渐渐清晰起来。我登岛已有三年,早已摸清了这座印度洋海岛的气候规律,这里没有四季之分,全年只有十二月到三月的雨季会变得有些阴冷,其它时间都比较温热。往常这个时节,在我老家,小麦至少十月份才完全成熟,想来必然是温热的气候加快了小麦的生长速度。现在是六月三日,这座海岛的雨季常年在十一月中旬来临,算下来,离雨季还有足足五个月的时间。五个月,足够小麦再完成一次完整的生长周期,也就是说,这里的小麦可以一年两熟!
这个发现让我刚刚平复下去的心情再次激动起来,喜悦又添了几分。一千两百颗麦粒,我可以留三分之一种子以防不测,尽快再种一茬,按照这个的生长速度,十月底十一月初就能迎来第二茬丰收,刚好赶在雨季来临前收割,完全不用担心雨水会泡坏麦穗。这样一来,等第二茬小麦成熟,我就能拥有更多的麦粒,可能会改善一下伙食,更能慢慢扩大种植面积,再也不用受制于匮乏的自然资源。一想到未来一片金黄的麦田,想到源源不断的收获,我就浑身充满了干劲,嘴角的笑意就没有落下过。
之前囤积的鸟粪堆肥,如今也已经完全腐熟,可以派上用场了。上个月,我在菜地跟厕所中间挖了个一米见方的土坑,专门用来堆肥,鸟粪、干枯的树叶杂草、吃剩的鱼骨兽骨,还有腐烂的野果,我都一层层铺进坑里,每层之间撒上薄土,每隔三天就用木耙翻拌一次,促进发酵。刚开始的几天,土坑里散发着刺鼻的腥臭味,哪怕隔着几米远都能闻到,可我从没有懈怠过,坚持翻拌、维护。如今掀开覆盖在坑上的棕榈叶,刺鼻的臭味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泥土清香,坑里的堆肥变成了深褐色的松散土块,用手一捏就碎,里面还夹杂着细碎的植物纤维,这可是纯天然的优质肥料,肥力足,还不会烧根,用来种小麦再合适不过。
我起身走到堆肥坑边,抓起一把腐熟的堆肥,放在鼻尖轻嗅,那股清香让我心情愈发舒畅。既然要再种一茬小麦,自然要开辟一块新的田地,我在菜地附近选了一块坡度平缓、日照充足的空地,这里离溪水更近,浇灌方便,土壤也比菜地更肥沃,全是疏松的腐叶土。我没有急着动手,只是站在空地边,想象着这里种满小麦、金黄一片的模样,满心的欢喜化作了满满的期待。
登岛以来,我熬过了最初的手足无措,扛过了食物匮乏的窘迫,躲过了野兽毒虫的威胁,一路跌跌撞撞走到现在。这十五株小麦的丰收,不仅仅是收获了一千两百颗麦粒,更是收获了活下去的底气,
过了会,我去库房取来了铁铲,开始翻地施肥给近日的种植做准备。这份六月三日的丰收之喜,会永远刻在我的心底,成为我在荒岛上前行的最温暖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