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好厕所的第二天，天刚亮透，林间的雾气还没散，我便折了一抱干爽的棕榈叶往北边的厕所走去。新搭的木厕立在围栏北角，棕榈叶铺的墙和顶还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风从棕榈林那边吹过来，穿过木楞的缝隙，把里面的气味散得干干净净。我把棕榈叶插在厕所木杆的缝隙中，等着一会擦屁股用。蹲下来时，不用再担心虫豸叮咬，不用提防突然窜出的野物，木栓一插，独属于自己的小空间安安稳稳，这种踏实感让我忍不住轻叹。
只是这舒服劲儿里，总缺了点什么。恍惚间抬手想摸口袋，才猛然记起，这里没有手机，没有那蹲厕所时习惯性划拉屏幕的消遣，更没有香烟——那支从前如厕时总要点燃的烟，如今早已成了遥远的念想。算起来，流落这座荒岛已经快三年，香烟的味道早就模糊在海风和草木气息里，记不清是醇厚还是辛辣，连当初戒烟时的煎熬都淡得没了痕迹。从前总觉得，抽烟、蹲厕所刷手机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是忙里偷闲的慰藉，如今才发现，这些所谓的文明社会如厕习惯，不过是后天养成的依赖，没了它们，日子反倒更清净。更庆幸的是，流落荒岛这些年，不仅戒掉了抽烟的陋习，连从前熬夜、久坐落下的小毛病也没了踪影，日日风里来雨里去，砍柴、种地、搭建房屋，手脚不停，身体愈发强壮，肩背有了紧实的肌肉，步伐也沉稳有力，连换季时必犯的咳嗽，都再也没找上门来过。
从厕所出来，朝阳已经把雾气烘得四散，营地被镀上一层暖金色，鸡舍里的野鸡扑腾着翅膀，发出细碎的啄食声。我径直回了砖房，灶台还留着昨日生火的余温，今日的早餐早已盘算妥当，是实打实的硬菜。先从陶瓮里切出两块鲸鱼腊肉——鲸鱼肉经过一年多的腌制，肉质紧实，带着海味的咸香，是荒岛上难得的荤腥。又去菜地边掐了一把野葱，野葱长得翠绿鲜嫩，叶子细长，葱白饱满，带着浓烈的辛香，是我最爱的调味菜，如今调味品齐全，野葱的香能被衬得愈发醇厚。
我架起柴火，给陶锅烧热，不用放棕榈油，直接把切薄的鲸鱼腊肉放进锅里翻炒，腊肉的油脂慢慢被煎出来，滋滋作响，金黄的油花裹着肉香弥漫开来，满屋子都是浓郁的荤香。等腊肉煎得两面焦脆，把切好的野葱段倒进锅里，大火快速翻炒，野葱的辛香瞬间迸发，和腊肉的咸香交织在一起，刺激得人味蕾生津。翻炒片刻，撒上一点精盐和味精，不用多放，就足够提味，快出锅的时候来点蚝油，野葱炒鲸鱼腊肉便大功告成，盛在陶碗里，色泽油亮，香气扑鼻。接着往锅里添了清水，水烧开后，打入两颗新鲜的鸡蛋，不用搅动，让鸡蛋在水里慢慢煮着，直到蛋白凝固，蛋黄还是半流心的状态，溏心煮蛋的口感最是嫩滑。最后拿出一块干木薯，放在火塘边烤软，干木薯是之前收获后切片晒干的，烤透后软糯香甜，饱腹感极强。
早餐摆上桌，我坐在砖房的门槛上大快朵颐。野葱的辛香解了腊肉的咸腻，脆嫩的野葱配着紧实焦香的腊肉，一口下去满嘴留香；溏心鸡蛋咬开，温热的蛋黄流出来，混着淡淡的蛋香，鲜而不腥；烤软的木薯软糯绵密，嚼起来带着天然的甜味，饱腹又暖胃。一顿早餐吃得酣畅淋漓，浑身都透着劲儿，收拾好碗筷，便提着小藤篮，去查看我的三块菜地。这三块菜地是我一点点开垦出来的，就在砖房南边，地势平坦，土壤肥沃，是营地最适合种地的地方，三块地分门别类，一块种木薯，一块种各类野菜，还有一块种着葡萄藤，是我日后能吃上鲜美的果子，填饱肚子的指望。
刚走到菜地边，我的心就沉了几分，这些天只顾着干这干那，没来得及细看，今日凑近了才发现，作物的长势远不如预期。木薯地里的秧苗本该挺拔翠绿，如今却有些蔫蔫的，叶片发黄，边缘卷着干枯的焦边，茎秆也细细弱弱，扎根得不算牢固，轻轻一扯就能晃动几分；野菜地里的野苋菜、马齿苋长得还算茂密，但叶片单薄，没有往日的肥厚鲜嫩，摸起来软软的，没有韧劲；最让我揪心的是葡萄藤，藤蔓长得不算慢，却迟迟不往搭好的木架上爬，枝蔓纤细，叶子小而发黄，连花芽都没冒出来，照这个样子，怕是今年吃不上葡萄了。
我蹲在地里，用手拨开表层的泥土，土壤偏干，没有往日的湿润松软，捏起来成团，松开却散不开，显然是肥力不足。荒岛上的土地种了这么久，养分早就被作物吸收得差不多了，之前靠着零星的粪便和腐叶追肥，根本不够支撑三块地的作物生长，缺肥已是板上钉钉的事。要想作物长得旺，必须尽快攒足肥料，眼下最容易获取的，就是鸡舍里的鸡粪，鸡粪肥力足，发酵后是绝佳的有机肥，对木薯和野菜的生长尤其好。
我立刻起身，拎着藤篮往鸡舍跑，鸡舍的地面铺着干草，野鸡的粪便都积攒在干草底下，混着掉落的秕谷和碎叶，湿漉漉的，带着淡淡的腥气。我把干草一点点掀开，用小木铲子把鸡粪仔细铲进藤篮里，连带着混了粪便的干草一起收，半点都不浪费。鸡舍里的野鸡被我惊动，扑腾着躲到角落，我顾不上理会，只顾着埋头收集，从鸡舍这头挖到那头，把所有积攒的鸡粪都收了个干净，藤篮装得满满当当，分量着实不轻。
光有鸡粪还不够，得找个地方堆肥发酵，不然生粪直接埋进地里，不仅烧根，还会滋生虫豸。我选在菜地和厕所之间的空地，这里离作物近，日后追肥方便，又远离砖房和鸡舍，不会影响生活。我拿铁铲在这里挖堆肥坑，坑不用太深，但要足够宽大，深度控制在半米，长宽各一米五，这样能装下不少肥料，还能保证发酵充分。挖的时候要格外注意，把表层的浮土和底层的黏土分开堆放，浮土日后用来盖粪，黏土能用来加固坑壁，防止坍塌。铁铲插进土里，一铲一铲往外挖，硬土块被撬碎，不多时，一个方方正正的堆肥坑就挖好了。
堆肥坑挖好，还得做个盖子，既可以防止雨水灌进去冲淡肥力，又能保温促发酵。我找了些小臂细的干木杆，用锯子裁成等长的小段，横竖交错搭成一个和坑口大小一致的方形框架，用钉子钉牢固。框架搭好后，把干爽的棕榈叶铺在上面，一层叠一层，铺得厚实紧实，边缘垂下来盖住坑口四周，防水又保温，最后用棕榈绳把棕榈叶和木杆框架捆扎牢固，一个轻便又实用的堆肥坑盖子就做好了。
我把藤篮里的鸡粪倒进堆肥坑，还特意拌了些之前攒的腐叶和干草，鸡粪在坑里堆了薄薄一层，看着着实可怜，别说三块菜地，怕是连一块木薯地都不够追肥的。我蹲在坑边打量着，心里盘算着，鸡粪远远不够，得再找些肥力足的肥料才行。忽然想起营地西边那座山丘，那是海鸟的聚集地，常年有成群的海鸟在那里栖息、筑巢，山丘的地面上积攒了厚厚的一层鸟粪，海鸟以鱼虾为食，鸟粪肥力比鸡粪还要足，是公认的天然好肥，前年我就去那里收集过鸟粪，还顺带捡了不少鸟蛋。只是那座山丘离营地不算近，山路也有些崎岖，收集起来要费些功夫，但为了地里的作物，这点辛苦不算什么。
我当即打定主意，明天一早就出发，去海鸟聚集的山丘附近收集鸟粪。先把堆肥坑的盖子盖好，压实边缘，防止被风吹开，又往坑边浇了点清水，保持湿润，利于鸡粪初步发酵。做完这一切，我又回到菜地，蹲在地里细细打量着每一株作物，伸手轻轻捋了捋木薯发黄的叶片，心里满是期许。如今堆肥坑已备好，鸡粪已入池，就等明天装满鸟粪，让肥料快快发酵，早日给作物追肥。虽说日子依旧清苦，没有文明社会的便利，但看着自己亲手开垦的土地，想着日后作物长势旺盛、硕果累累的模样，浑身就充满了干劲，这荒岛之上的日子，也在这一铲一耕、一肥一土中，慢慢朝着踏实丰盈的方向走去。
傍晚时分，我又去厕所转了一圈，棕榈叶依旧干爽，木厕稳稳当当，风一吹，只有草木的清香。想起三年前的自己，在货轮上下班后烟不离手，熬夜久坐，身体虚弱，如今戒掉了陋习，身体康健，靠着自己的双手在荒岛求生，虽无锦衣玉食，却活得踏实自在。我望着天边的晚霞，盘算着明天去山丘的路线，要赶在海鸟晨起觅食时过去，既能多收集些鸟粪，又不会惊扰太多海鸟，夜色渐浓时，才慢悠悠回了砖房，等着明日的晨光与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