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深圳开往永川的火车在暮色中穿行。
林晚晚靠窗坐着，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灯火。南方夏夜的暖风从车窗缝隙钻进来，带着湿润的草木气息。她手里握着一杯已经凉透的茶水，目光却落在窗外那片逐渐熟悉的景色上——快到湖南了，离家越来越近了。
两天前离开深圳时，杨总监亲自送她到楼下，还让秘书买了些广式点心想让她带上。“林厂长，你这趟来得值。”杨总监当时说，“不仅解决了问题，还给我们上了一课——做产品要站在用户角度想问题。”
这句话一直回响在林晚晚脑海里。是啊，站在用户角度。永星之前太注重实验室数据，太想证明“我能行”，却忽略了用户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不是漂亮的数据，是稳定可靠的应用表现。
火车咣当一声，驶入隧道。车厢里瞬间暗下来，只有应急灯发出微弱的光。对面铺位的大叔打起了鼾，下铺的年轻夫妇小声哄着孩子。
林晚晚从包里拿出笔记本，就着昏暗的灯光写写画画。她在梳理回去后要做的几件事：
第一，把环境适应性处理工艺标准化，写进作业指导书。
第二，针对不同应用场景（汽车电子、通信设备、消费电子），制定不同的工艺方案。
第三，建立客户应用档案，跟踪产品在实际使用中的表现。
第四，和秦工商量，成立一个应用技术支持小组。
写到这里，她顿了顿笔。成立技术支持小组，意味着要从现有团队里抽人，可能要增加编制，增加开支。但这是必须的——技术不能只停留在实验室，要走进客户车间，解决实际问题。
火车驶出隧道，月光重新洒进车厢。林晚晚合上笔记本，看着窗外的田野。远处有零星的灯火，应该是某个村庄。这个时间，村民们应该刚吃完晚饭，坐在院子里乘凉聊天吧。
她想起小时候在乡下外婆家的夏夜，大人们摇着蒲扇，孩子们追逐萤火虫，空气里是艾草熏蚊子的味道。简单，却温暖。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陆时渊发来的短信：“我已到家，你何时回？”
他已经到家了？比预计的早。林晚晚心里一喜，回复：“明早到永川站。你任务都结束了？”
“结束了，顺利。在家等你。”
简单的“在家等你”四个字，让林晚晚心头涌起一股暖流。这一路奔波的疲惫，仿佛瞬间消散了许多。
她放下手机，闭上眼睛，却睡不着。脑海里像过电影一样，闪现着这几天的画面——深科技实验室里精密的仪器，杨总监认真看报告的表情，深圳街头匆匆的人流，还有永星厂里那些熟悉的面孔……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她感觉火车慢慢减速。睁开眼，天已经蒙蒙亮了。广播里传来列车员的声音：“旅客朋友们，前方到站是永川站，请下车的旅客提前做好准备……”
到了。
林晚晚起身收拾行李。公文包里的样品已经送出去了，现在包里只有文件和换洗衣物，轻了许多。她把母亲给的点心盒子拿出来——广式老婆饼，酥皮已经有些碎了，但应该还能吃。
火车缓缓进站。透过车窗，她看见了站台上那个熟悉的身影——陆时渊站在那里，穿着便装，身姿挺拔，在晨光中格外显眼。
车停稳，门打开。林晚晚拎着行李下车，陆时渊已经走了过来，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包。
“累了吧？”他问，声音比电话里听起来更沉稳。
“还好。”林晚晚看着他，几天不见，他好像瘦了点，但精神很好，“你怎么知道我坐这趟车？”
“沈先生说的。”陆时渊拎着包往外走，“他说你肯定坐最早的一班回来。”
果然，沈韬了解她。
走出车站，清晨的永川刚刚苏醒。早点摊冒出热气，卖菜的小贩推着车，上班的人骑着自行车匆匆而过。和深圳的快节奏相比，这里的生活气息更浓，更踏实。
“妈怎么样了？”上了车，林晚晚问。
“恢复得很好，昨天还去菜市场了，被我劝回来了。”陆时渊平稳地开着车，“爸天天盯着她吃药，血压稳定了。”
“那就好。”林晚晚松了口气，“厂里呢？沈先生有没有说？”
“说了，一切正常。华昌的追加订单开始生产了，用工调查报告已经完成，工人代表委员会下周成立。”陆时渊看了她一眼，“你这次深圳之行，收获很大。”
“是啊，收获很大。”林晚晚靠在椅背上，“不仅拿到了订单，更想明白了很多事。”
车子驶过熟悉的街道，很快到了家。母亲听见车声，已经迎了出来。
“晚晚回来了！”母亲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瘦了，在那边吃不好吧？妈给你熬了粥，还有你爱吃的酱菜。”
“妈，您身体刚好，别忙活。”林晚晚心里暖暖的。
“不忙，不忙。”母亲笑着说，“时渊也刚回来，你们俩都瘦了，得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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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还是老样子，干净整洁。餐桌上摆着热腾腾的白粥、酱黄瓜、腌萝卜干，还有母亲特意煮的茶叶蛋。简单的早餐，却比深圳宾馆里的自助餐更让人安心。
吃饭时，父亲也起来了，坐在一旁看报纸，不时插几句话。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屋子里弥漫着温馨的气息。
林晚晚慢慢喝着粥，听着父母和陆时渊的对话，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踏实。这就是家，无论走多远，回来永远有热饭热菜，有牵挂的眼神。
吃完饭，陆时渊主动收拾碗筷。林晚晚想帮忙，被母亲拦住了：“让他去，你歇歇。坐了一夜火车，累。”
“妈，我不累。”林晚晚还是跟着进了厨房。
厨房里，陆时渊正在洗碗。水流哗哗，他的动作熟练利落。林晚晚靠在门边看着，忽然说：“时渊，谢谢你。”
陆时渊回头：“谢什么？”
“谢谢你理解我，支持我。”林晚晚轻声说，“我知道我有时候太忙，顾不上家里……”
“别说这些。”陆时渊擦干手，转过身看着她，“晚晚，你做的是有意义的事。我支持你，不只是因为你是我的妻子，更因为……你做的是对的。”
他顿了顿，声音更温和了：“而且，家不是一个人的事。你忙的时候，我在；我忙的时候，你在。这就够了。”
简单的话，却说到了林晚晚心里。她走过去，轻轻抱住他。陆时渊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也环住了她。
厨房窗外，邻居家的鸽子扑棱棱飞过。晨光透过玻璃，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
这一刻，没有言语，却胜过千言万语。
九点，林晚晚准时出现在厂里。办公楼前，沈韬、秦工、王姐已经等在门口了。
“欢迎林厂长凯旋！”王姐笑着说。
“什么凯旋，就是出了趟差。”林晚晚笑着摇头，“走，会议室说。”
会议室里，技术团队、生产骨干、销售科的人都在。林晚晚没有客套，直接进入主题。
“这次深圳之行，收获很大。深科电子的订单拿下了，一万平米试订单，后续可能月供三万平米。”她开门见山，“但更重要的收获是这个——”
她在白板上写下几个字：环境适应性。
“我们之前太注重实验室数据，忽略了产品在实际应用中的表现。”林晚晚环视众人，“在深圳，我发现了一个问题：同样的材料，在不同的环境条件下，性能表现可能不同。而我们的产品，要从永川运到深圳，甚至更远的地方，要经历不同的温湿度变化。如果不在出厂前让产品‘适应’这些变化，到了客户那里就可能出问题。”
秦工若有所思：“林厂长，你是说……我们要模拟运输和存储环境做预处理？”
“对。”林晚晚点头，“不仅模拟，还要针对不同应用场景做不同的处理。比如汽车电子要耐高温高湿，通信设备要耐温度循环，消费电子要耐高温高湿加振动……”
她拿出在火车上写的笔记：“我初步想了几个方案。秦工，你带技术团队研究一下，本周内拿出具体的工艺文件。”
“没问题！”秦工干劲十足。
林晚晚又看向沈韬：“沈先生，我建议成立一个应用技术支持小组，专门负责跟踪产品在客户处的使用情况，解决应用中的问题。这个小组要懂技术，也要懂沟通。”
沈韬推了推眼镜：“编制和预算……”
“先从现有团队里抽人，暂时不增加编制。”林晚晚说，“如果效果好了，再考虑扩编。王姐，你协助沈先生做人员选拔。”
王姐点头：“好。”
会议开了一个小时，任务一项项分配下去。散会后，林晚晚没有回办公室，而是去了车间。
正是生产时间，机器轰鸣，工人们专注地操作着。她走到高频高速板生产线旁，看着一片片半成品在传送带上移动，心里涌起一股责任感。
这些产品，不仅要合格，要达标，更要能真正帮助客户解决问题。
“林厂长！”小王看见她，高兴地打招呼，“听秦工说，咱们又拿下大订单了！”
“是，但压力也更大了。”林晚晚微笑，“小王，你觉得咱们现在的生产工艺，还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
小王一愣，没想到厂长会问他这个问题。他想了想，认真地说：“林厂长，我觉得……咱们的记录还可以更细一些。比如每次换原料批次，除了记录批次号，最好把供应商的检测报告也附上。还有，设备维护记录如果能和生产记录关联起来，可能更容易发现问题……”
他说得很具体，都是实际操作中的体会。林晚晚听得认真，拿出小本子记了下来。
“你说得很好。”她收起本子，“这样，你把这些想法整理一下，写个简单的建议书。写好了直接交给我。”
小王眼睛亮了：“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林晚晚拍拍他的肩，“永星要发展，要靠每个人的智慧。你有好想法，就应该提出来。”
离开车间时，林晚晚脚步轻快。她感受到了一种变化——不仅是技术上的进步，更是团队氛围的变化。工人们开始主动思考，开始敢于提建议了。
这才是企业真正的生命力。
回到办公室，她开始处理积压的文件。一封来自省城工业局的公函引起了她的注意——是关于参加“全省中小企业技术创新交流会”的通知，时间在下个月，地点在省城。
交流会……林晚晚心里一动。永星的技术突破，应该让更多人知道。而且，这种场合也是了解行业动态、结识同行和客户的好机会。
她在日历上做了标记，准备让沈韬去详细了解。
处理完文件，已经是中午。食堂里，工人们正在吃饭，看见她来，纷纷打招呼。林晚晚打了份饭菜，找了个空位坐下。
旁边桌是几个女工，正在聊着新改造的哺乳室。
“可方便了，中午可以给孩子喂奶，还能存奶。”
“王姐说还要配个小冰箱，夏天奶不会坏。”
“还是林厂长想得周到……”
林晚晚听着，嘴角不自觉上扬。这些细微的改变，能让工人们感受到尊重和关怀，值得。
吃完饭，她回到办公室，准备小憩一会儿。刚闭上眼，手机震动了。
是刘雪发来的短信：“林厂长，省经济报那篇报道反响很好，有几家企业看到报道后联系我，想了解永星的情况。另外……我听说启新科技那边最近很安静，不太正常，你注意点。”
启新科技安静了？林晚晚眉头微皱。以陈启明的性格，吃了亏不会这么轻易罢休。这种安静，反而让人不安。
她回复：“谢谢刘记者，我会注意。那些想了解永星的企业，可以把联系方式给我，我让销售科联系。”
放下手机，林晚晚站在窗前，望向厂区。阳光下的永星，看起来一片欣欣向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