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料小批量试生产的首批产品下线那天，永星厂的实验室里挤满了人。
秦工亲自操作检测仪器，沈韬在旁边记录数据，几个技术员屏息凝神地盯着屏幕。林晚晚站在稍远的地方，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陆时渊站在她身侧，目光沉稳地落在那些仪器上。
“厚度达标。”
“剥离强度……通过！”
“耐热性测试……合格！”
“电性能……全部在规格范围内！”
随着一项项检测结果报出，实验室里的气氛逐渐热烈。最后一项关键数据——介电常数——出现在屏幕上时，秦工仔细核对了三遍，才抬起头，声音有些发颤：“介电常数……达标！偏差在正负百分之一以内！”
短暂的寂静后，实验室里爆发出欢呼声。几个年轻技术员激动地拥抱在一起，秦工摘下眼镜擦了擦眼角，沈韬虽然还是那副冷静的表情，但握着笔的手微微发抖。
林晚晚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到自己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她走到实验台前，拿起一片刚刚下线的样品。银灰色的覆铜板在灯光下泛着均匀的光泽，边缘整齐，表面光滑。
“性能数据全部合格，外观也没有问题。”秦工激动地说，“晚晚，咱们成功了！国产料真的能用！”
“是大家成功了。”林晚晚的声音也有些哽咽，“这一个多星期，辛苦大家了。”
她转向沈韬：“沈先生，立刻整理完整的测试报告和产品样本，寄给宏科技术部门。同时，把预处理方案和成本分析也附上。我们要用数据和事实说话。”
“明白。”沈韬点头，“另外，下周《电子材料通讯》的报道就要刊发了，周编辑说会把我们的原料替代方案作为重点内容。这对我们争取行业认可很重要。”
正说着，行政科长拿着一个快递信封匆匆进来：“林厂长，省经信委的文件。”
林晚晚接过拆开，是一份盖着红头公章的通知。内容是关于组织“全省制造业供应链安全座谈会”的，时间定在下周五，地点在省城。通知特别注明，请永星电子材料厂主要负责人参加，并就“本土企业应对供应链风险的经验”做专题发言。
“供应链安全座谈会……”林晚晚仔细阅读着文件，“还指定我们做发言……这应该是王处长推动的。”
“这是个很好的平台。”陆时渊看过文件后说，“能在省里层面的会议上发言，对永星的品牌影响力和政策支持都会有帮助。”
林晚晚点点头，但心里明白，这也意味着更大的责任和期待。发言不能只是诉苦，要提出有建设性的意见和建议。她让沈韬准备发言材料，重点突出永星在原料替代方面的实践和思考。
接下来的几天，永星厂里充满了忙碌而有序的气氛。宏科订单的生产逐渐步入正轨，国产料的小批量试用也在稳步推进。杨工对国产料的测试结果很满意，表示会向总部积极反馈，争取加快审批流程。
周三，《电子材料通讯》的报道刊发了。整整两个版面的深度报道，标题醒目——《小厂大志：永星电子材料厂的国产化突围之路》。报道详细讲述了永星从濒临倒闭到拿下外资订单的历程，重点描写了在原料被卡脖子时，如何通过技术创新实现国产替代。
报道在行业里引起了不小的反响。林晚晚接连收到好几家同行企业的电话，有的表示祝贺，有的想交流经验，还有的表达了合作意向。最让她意外的是，省城一家大型国有电子企业的总工程师亲自打来电话，说看了报道很受启发，想派人来永星考察学习。
“这是好事。”沈韬分析道，“如果能和大型国企建立合作关系，对我们未来的发展会有很大帮助。他们的需求量可能不如宏科大，但稳定性强，而且在国内市场的影响力更大。”
林晚晚深以为然，立刻安排接待事宜。
周五上午，省城那家国企的考察团就到了。带队的是位五十多岁的女总工，姓方，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说话干脆利落。陪同的还有技术处和采购处的几位负责人。
林晚晚亲自陪同参观。方总工看得非常仔细，问的问题也很专业，很多细节甚至比宏科的杨工问得还深。
“你们这个表面改性工艺，是自己研发的？”在实验室里，方总工看着技术人员操作设备，饶有兴趣地问。
“是在参考国内外文献的基础上，结合我们的实际情况做的改良。”秦工如实回答，“主要是为了解决国产料分散性差的问题。”
“思路很好。”方总工点头，“我们厂也遇到过类似问题，但没想到从这个角度解决。你们的技术团队很有想法。”
参观结束后，在会议室座谈时，方总工开门见山：“林厂长，不瞒你说，我们厂也在推进一些材料的国产化替代，但进展不如你们顺利。看了报道，我们就决定一定要来亲眼看看。今天看了，很受启发。”
她顿了顿，接着说：“我们厂明年有几个新项目要上马，需要一批特种电子材料。原本计划全部进口，但现在看来，也许可以和你们合作，至少部分实现国产替代。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兴趣？”
这无疑是天上掉下来的机会。但林晚晚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谨慎地问：“方总工，我们当然有兴趣。但永星规模小，产能有限，目前还要保证宏科的订单。不知道贵司的需求量大概多少？对时间和质量有什么具体要求？”
方总工欣赏地看了她一眼：“林厂长很实在。我们初步估算，第一批需求大概每月五到八吨，规格和要求可以详细谈。时间上，我们明年一季度才正式投产，有足够的时间准备。至于质量……”她笑了笑，“看了你们给宏科做的产品，我们很放心。当然，具体的还要按流程走，先做样品测试。”
每月五到八吨，虽然不如宏科的十吨，但加上永星现有的其他订单，足以让生产线满负荷运转了。更重要的是，和国企合作，意味着更稳定的订单和更广阔的市场空间。
林晚晚和沈韬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兴奋。
“方总工，我们非常愿意合作。”林晚晚郑重地说，“我们会尽快准备详细的技术方案和样品，供贵司测试评估。”
“好！”方总工站起身，“那就这么说定了。下周我让我们技术处的人过来，和你们详细对接。”
送走方总工一行，永星厂的会议室里一片欢腾。短短几天，好事连连——国产料试制成功、行业报道刊发、省里会议邀请、国企合作意向……这一切，都像是命运对永星这几个月艰苦奋斗的回报。
但林晚晚没有完全沉浸在喜悦中。傍晚，她独自在办公室里，看着墙上的生产进度表沉思。
陆时渊推门进来，看到她凝重的表情，问：“在想什么？”
“我在想……”林晚晚转过身，“一切是不是来得太顺利了？”
陆时渊走到她身边：“顺利不好吗？”
“顺利当然好。”林晚晚轻声说，“但商场上，太顺利的时候，往往意味着更大的危机在酝酿。鑫材料那边，最近太安静了，安静得反常。”
陆时渊沉默片刻：“你怀疑他们在准备更大的动作？”
“不知道。”林晚晚摇摇头，“但我总觉得，他们不会就这么认输。张福海那个人，我虽然只见过几次，但能感觉到，他不是轻易放弃的人。”
正说着，林晚晚的手机响了。是李律师。
“林厂长，有个新情况。”李律师的声音有些严肃，“鑫材料诉我们的合同纠纷案，本来下周一开庭。但今天下午，他们突然向法院申请延期审理，理由是‘需要补充重要证据’。”
“补充证据？”林晚晚皱眉，“什么证据？”
“不清楚。法院批准了延期，新的开庭时间定在一个月后。”李律师顿了顿，“我觉得不太正常。他们之前一直急着开庭，现在突然主动延期，肯定有蹊跷。”
林晚晚的心沉了下去。鑫材料在打什么算盘？
“另外，”李律师补充道，“我打听到，鑫材料最近在频繁接触几家猎头公司，好像在挖人。具体挖什么人，还不清楚。”
挖人？林晚晚心头一凛。永星现在最宝贵的，就是秦工、沈韬这些技术和管理骨干。料想从这方面下手……
“李律师，麻烦你继续留意。有什么新情况，随时告诉我。”
挂了电话，林晚晚看向陆时渊：“看来，我的预感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