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上海宾馆略显陈旧的房间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晚晚醒得很早，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未眠。
宏科的结果今天就要公布了。这个认知像一块石头压在心头，让她在黑暗中辗转反侧。她能清楚地听到隔壁床沈韬平稳的呼吸声，也能感觉到走廊尽头陆时渊和秦工那间房里隐约的动静——她知道，不止她一个人难以入眠。
七点整，林晚晚起身洗漱。镜中的自己眼下有明显的青影，但眼神依旧清亮。她仔仔细细地化了淡妆，换上那套最得体的灰色套装，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今天，无论结果如何，她都要以最好的状态面对。
早餐是在宾馆一楼的小餐厅吃的。秦工明显没睡好，眼睛布满血丝，但仍强打精神。沈韬一如既往的冷静，但翻阅报纸的动作比平时快了些。陆时渊沉默地喝着粥，偶尔给林晚晚夹一筷子小菜。
“王姐刚才来电话了。”林晚晚放下筷子，打破了餐桌上的沉默，“电视台的报道今晚八点播出。她找了几个关系好的邻居今晚一起看，还准备了茶点，算是小范围地做个澄清会。”
“王姐办事周到。”沈韬点头，“不过真正的效果，要看报道的内容和刘记者的立场。”
“昨晚刘雪短信里说，拍到了‘有意思的画面’。”林晚晚沉吟，“应该是鑫材料老厂区那边的情况。如果报道能客观呈现，对我们很有利。”
秦工叹了口气：“要是宏科这边也能顺利就好了……”
话音未落，林晚晚包里的手机响了。是宏科采购部的座机号码。
她立刻接起：“您好，我是林晚晚。”
“林厂长，我是张立明。”电话那头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评审结果出来了。但有些情况需要进一步核实，所以最终决定要推迟到明天下午公布。另外，王工程师希望今天上午能去你们厂实地考察一下生产环境和技术条件——如果你们方便的话。”
推迟？考察？
林晚晚心头一紧，但语气依然平稳：“当然方便。我们随时欢迎王工程师来指导。不过我们现在在上海，厂里……”
“王工今天下午的飞机回上海，考察安排在明天上午。”张立明说，“他会直接从上海飞你们省城，然后去你们厂。具体行程我的助理会发传真到你们厂里。”
“好的，我们会全力配合。”林晚晚顿了顿，“张经理，能透露一下……是哪方面需要核实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主要是产能和供应链稳定性的细节。”张立明的声音压低了些，“林厂长，有些话我不便多说。但你们的技术确实过硬，王工也很认可。只是……采购决策要考虑的因素很多。你们做好准备。”
挂了电话，林晚晚看着桌上其他三人询问的目光，缓缓说：“结果推迟到明天下午公布。王工程师明天上午要飞回省城，去我们厂实地考察。”
“推迟？”秦工急了，“昨天不是说今天出结果吗？”
沈韬推了推眼镜：“恐怕是有人施加了压力，或者提出了新的质疑。张经理最后那句话，暗示得很明显。”
陆时渊放下筷子：“实地考察是好事。眼见为实，比任何数据都有说服力。但时间很紧，王工明天上午到厂，下午就要出最终结果。这意味着，考察必须完美。”
林晚晚已经冷静下来：“对，这是挑战，也是机会。鑫材料可能通过关系在评审环节制造了障碍，但王工亲自去厂里看，他们做不了手脚。这是我们的主场。”
她迅速做出安排：“我现在就给王姐打电话，让她立刻准备接待事宜。厂区卫生、设备状态、生产记录、技术资料，全部要重新检查一遍。秦工，沈先生，我们今天必须赶回去，最晚明天一早要到厂里。”
“火车来得及吗？”沈韬看了看表，“现在七点半，最早一班回省城的火车是上午十点，到省城是晚上八点，再转车回厂里，最快也要明天凌晨了。”
“坐飞机。”陆时渊开口，“上海飞省城的航班，上午有一班九点四十五的，一个半小时就到。我现在就去订票。”
“来得及吗？”林晚晚算着时间，“现在去机场……”
“来得及。”陆时渊已经站起身，“宾馆离虹桥机场不远，现在出发，八点半能到。我去办退房和买票，你们收拾行李，二十分钟后大堂见。”
军人的雷厉风行在这一刻展露无遗。林晚晚没有犹豫：“好！”
二十分钟后，四人提着简单的行李站在宾馆大堂。陆时渊已经办好了一切，手里拿着四张机票。
“九点四十五的航班，现在出发刚好。”他将机票分发给大家，“车已经在门口了。”
去机场的路上，林晚晚给王姐打了电话，详细交代了接待王工程师的每一个细节。从厂区门口的欢迎横幅，到参观路线，到技术讲解的人选，到中午工作餐的安排，事无巨细。
“王姐，这次考察关系到宏科的订单生死，关系到永星的未来。”林晚晚的声音在颠簸的车厢里格外清晰，“厂里所有人，必须拿出最好的状态。告诉工人们，这次不是为了应付检查，是为了我们自己的饭碗。”
“晚晚你放心！”王姐的声音透着决心，“厂里交给我，保证让王工看到最真实的永星，也是最好的永星！”
挂了电话，林晚晚望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上海的高楼大厦逐渐被抛在身后，虹桥机场的轮廓出现在视野里。
这座城市，她还会再来的。下一次，她要带着胜利回来。
飞机冲上云霄时，林晚晚透过舷窗看着下方越来越小的上海。阳光穿透云层，在机翼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在想什么？”身旁的陆时渊低声问。
“在想……”林晚晚收回目光，“这一仗，我们必须赢。”
陆时渊看着她紧握的拳头，轻轻将一瓶水放在她手边：“会的。”
飞机准时降落在省城机场。林建国已经开车等在出口——他昨晚接到消息后，连夜从上海开车赶了回来。
“厂里一切都好，王姐都安排妥了。”林建国一边开车一边汇报，“另外，电视台那边，刘记者下午又打了个电话，说今晚的报道绝对客观，让我们放心。”
“刘记者还说了什么？”林晚晚问。
“她说……”林建国从后视镜看了林晚晚一眼，“报道播出后，可能会有人找麻烦，让我们有个心理准备。”
林晚晚心头一凛。是鑫材料。报道一旦揭露他们的违规行为，对方绝不会善罢甘休。
车子在黄昏时分驶入熟悉的县城街道。快到家了，林晚晚的心却越发悬起。明天，将是决定命运的一天。
晚上七点半，永星厂的会议室里挤满了人。除了值班的工人，几乎全厂的管理人员和不少老工人都来了。电视机已经打开，调到城西电视台。
八点整，《民生观察》熟悉的片头音乐响起。
报道的前半部分，果然聚焦在中小企业环保问题上。画面扫过几个厂区，旁白用谨慎的措辞描述了“个别企业”可能存在的问题。虽然没有点名，但永星厂的镜头出现了几秒——是上次刘雪来采访时拍的污水处理设施画面，配上王姐的讲解，显得规范而有序。
接着，画面一转，来到了河边。
“在调查中，记者也发现了一些值得关注的现象。”刘雪的声音在画面外响起，“这条流经工业区的小河，水质长期不佳。有附近居民反映，夜晚常闻到刺鼻气味。”
画面中，那位接受采访的大妈又出现了，她指着河对面：“就那个鑫材料厂，有时候晚上偷偷排东西！我亲眼看见过，罐车开到河边，管子伸下去，味道可冲了！”
镜头推进，鑫材料老厂区的围墙出现在画面里。虽然大门紧闭，但围墙一角有明显的污渍，墙根下的草丛枯黄一片。
“记者随后在环保部门查询了该厂近期的排污记录。”刘雪的声音继续，“记录显示，该厂申报的污水排放量，与其生产规模明显不符。而记者暗访时拍到的画面显示……”
画面切换成一段显然是偷拍的视频：夜晚，一辆罐车停在鑫材料老厂区后门附近，两个人影正在操作。虽然看不清具体动作，但能看出有管子通向河里。视频只有十几秒，但冲击力很强。
报道最后，刘雪站在河边总结：“环保不是选择题，而是必答题。无论是大企业还是小企业，都应当承担起应有的社会责任。我们希望，相关企业和部门能正视问题，切实整改，还周边居民一个清洁的环境。”
报道结束了。会议室里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低低的议论声。
“拍到了！真的拍到了！”
“鑫材料这下完了……”
“咱们厂那段拍得挺好啊，王主任讲得清楚。”
林晚晚坐在前排，手心微微出汗。报道比她预想的还要有力，特别是那段偷拍视频，简直是重磅炸弹。刘雪这次，是下了决心要做一个有分量的报道。
手机震动起来。是刘雪。
“林厂长，报道看了吗？”刘雪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很坚定。
“看了。谢谢你，刘记者。”林晚晚真心实意地说，“报道很客观，也很有力。”
“这是我的工作。”刘雪顿了顿，“不过林厂长，报道播出后，我这边已经接到几个‘询问’电话了。你们那边……可能会有压力。”
“我明白。”林晚晚说，“我们准备好了。”
“那就好。”刘雪犹豫了一下，“另外，我收到消息，环保局明天可能会对鑫材料老厂区进行突击检查。你们厂那边……应该不会受影响。”
这是个重要信息。林晚晚心头一动：“谢谢你，刘记者。”
挂了电话，林晚晚走到会议室前方。所有人都看向她。
“大家都看到报道了。”林晚晚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我们永星的环保工作，经得起检验。而某些企业的违规行为，也暴露在了阳光下。这是正义的胜利。”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脸：“但明天，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宏科的王工程师要来厂里实地考察。这关系到我们能不能拿下大订单，关系到厂子能不能发展壮大，关系到我们每个人的未来。”
“厂长放心！”一个老工人站起来，“明天咱们一定把最好的状态拿出来！”
“对！让大企业的工程师看看，咱们小厂也不差！”
“干活去！今晚再检查一遍设备！”
工人们的热情被点燃了。林晚晚看着那一张张质朴而坚定的脸，眼眶微微发热。
这才是永星真正的底气。
散会后，林晚晚和陆时渊最后离开会议室。夜风吹来，带着初秋的凉意。
“明天会顺利的。”陆时渊走在她身边，声音沉稳。
“嗯。”林晚晚抬头望向星空。县城的天没有上海那么亮，星星清晰可见。
手机又响了。这一次，是李律师。
“林厂长，报道我看了。”李律师的声音透着兴奋，“鑫材料那边，今晚估计要炸锅了。另外，我这边又收到一份材料，是鑫材料老厂区一个离职的技术员提供的，里面有他们违规处理危险废物的内部记录！”
“可靠吗？”
“可靠。那个技术员因为不愿意配合违规操作被排挤走了，一直憋着气。看到今晚的报道，主动联系了我。”李律师说，“这份材料，加上刘记者拍到的视频，还有之前的照片和用水记录，足够让他们喝一壶了。”
林晚晚握紧手机：“李律师，这些材料先保管好。等宏科这边尘埃落定，我们再决定怎么用。”
“明白。开庭在即，这些证据会很有用。”
挂断电话，林晚晚深深吸了一口气。夜空中，一颗流星划过天际，转瞬即逝。
“起风了。”陆时渊轻声说。
是啊，起风了。这场风暴，正在将污秽涤荡。
而明天，将是新的一天。
林晚晚望向厂区里依然亮着灯的车间，那里，工人们正在为明天的考察做最后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