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渊的归来，像一块沉稳的基石，牢牢嵌入了林晚晚忙碌而充实的生活。他没有过多干涉她的工作，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待在书房看书，或者陪着林建国下几盘象棋，偶尔在李慧兰做饭时搭把手。但他存在本身，就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定力量。
半个月的假期转瞬即逝。临去广州军区报到前夜，两人坐在露台的藤椅上。春夜的风格外轻柔，带着泥土和花草复苏的气息。
“明天我去报到，具体岗位安排下来后，再告诉你。”陆时渊看着远处城市的灯火，声音平稳。
“嗯。”林晚晚靠在他肩头，感受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家里你放心，爸妈这边我会照顾好。”
他侧过头，下颌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永星厂那边，放手去做。遇到难处，记得跟我说。”
“知道。”林晚晚笑起来，“我现在可是有靠山的人了。”
他低低“嗯”了一声，手臂环住她的肩膀，将她更紧地揽入怀中。没有更多言语，彼此的心意却在静默的相拥中流转。
第二天送走陆时渊，林晚晚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离别的淡淡愁绪压下，重新投入永星厂的“战役”中。王经理那边的法律手续已基本办妥，接下来，就是真刀真枪的接管与改革。
第一次以新任大股东代表的身份踏入永星电子设备厂，林晚晚刻意穿了一身利落的深色西装套裙，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脸上化了淡妆，遮掩住连日奔波的疲惫，只留下一双清亮而坚定的眼睛。
厂区位于蛇口一片略显陈旧的工业区内，几栋灰白色的厂房，外墙有些斑驳。王经理带着她和几位新聘请的管理人员，以及作为技术顾问的林建国，一起走了进去。
原厂的会议室里，气氛凝重。以原副厂长马广发为首的几个老管理层人员坐在长桌一侧，脸色不太好看。另一侧，则坐着一些面露忐忑的技术骨干和老师傅。
王经理先做了简单的开场白，宣布了股权变更和新的管理团队。轮到林晚晚发言时，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对面那些审视、怀疑，甚至带着些轻视的目光。一个如此年轻的女孩，能懂什么？
林晚晚没有怯场。她站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声音清晰，不疾不徐：“各位永星厂的前辈、同仁，大家好。我是林晚晚，受王经理委托，负责接下来工厂的财务和内部管理重整工作。”
她没有绕圈子，直接切入主题，将之前调查发现的财务漏洞、管理混乱的具体表现，用数据和事实一一列举出来。每说一条，对面马广发等人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过去的问题，我们不予追究。但从今天起，永星厂必须建立新的规矩。”林晚晚语气转为严厉，“财务上，所有收支必须清晰透明，严格按照新制定的审批流程执行。生产上，必须建立严格的质量追溯体系和成本核算标准。销售上，要打破过去依赖少数老客户的局面，主动开拓新市场。”
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由她和林建国共同拟定的初步改革方案和管理制度草案，分发下去。“这是初步的方案，给大家三天时间熟悉、讨论。三天后，我们根据反馈意见，确定最终执行版本。”
条理清晰，目标明确，态度坚决。一番话下来，会议室里原本有些躁动的气氛反而安静了不少。那些原本抱着看热闹心态的老师傅，也收起了轻视，开始认真翻看手中的资料。
马广发干咳一声，皮笑肉不笑地开口：“林……林代表年轻有为，想法是好的。不过，厂子里情况复杂，有些老规矩运行了这么多年，一下子全改了，恐怕下面的工人适应不了，影响生产啊。”
林晚晚早就料到会有此一说，从容应对：“马副厂长顾虑得有道理。改革不能一蹴而就，我们会分步实施。但核心的财务和质量管控，必须立刻严格执行，这是底线，没有商量余地。至于工人适应问题，”她目光转向坐在另一侧的那几位老师傅，“我相信，只要规矩立得正，利益分配得公平，大家为了厂子的前途，是愿意跟着一起改变的。赵师傅，您说呢？”
被点名的赵师傅，就是林建国之前提过的那位技术尖子。他没想到林晚晚会直接问他，愣了一下，看了看面色不豫的马广发，又看了看神色平静的林建国，瓮声瓮气地开口：“只要真能把厂子搞好，不让咱们这些老家伙心血白费，改规矩……我没意见。”
有了技术骨干的表态，马广发等人一时也不好再强硬反对。第一次交锋，林晚晚算是勉强站稳了脚跟。
接下来的日子，才是真正的硬仗。清查旧账，建立新规，协调新旧人员关系，安抚躁动的人心……林晚晚几乎以厂为家，常常忙到深夜。王经理主要负责外部资源和资金支持，内部管理的千斤重担，大半落在了她的肩上。
好在有林建国坐镇技术车间，稳住了核心的生产队伍。他凭借过硬的技术和公正的为人，很快赢得了老师傅们的信任，使得生产环节在变革初期没有出现大的波动。
晚上，林晚晚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常常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李慧兰心疼女儿，总是备好宵夜，默默陪着她。有时，深夜书房的电话会响起，是陆时渊从广州打来的。他话不多，只是听听她带着倦意的声音，问一句“还顺利吗？”，或者简单说一句“注意身体”，那低沉平稳的语调，仿佛能透过电话线，传递过来支撑她继续前行的力量。
这天，林晚晚正在办公室核对新制定的采购流程，马广发阴沉着脸走了进来，将一份辞职报告拍在她桌上。
“林代表，这新规矩我老马玩不转，不伺候了！”
这是预料之中的发难。林晚晚没有看那份报告，只是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马副厂长是厂里的老人，对业务熟悉。现在厂子正是用人之际，您这个时候离开，恐怕不太合适吧？”
“合适？有什么不合适的！”马广发冷哼一声，“厂子都被你们搞得乌烟瘴气了！我看迟早要完！”
“厂子会不会完，不是靠说的，是靠做的。”林晚晚语气依旧平稳，眼神却锐利起来，“马副厂长如果觉得新规矩有问题，可以提出来商量。但如果是因为触碰了某些人的利益，就想撂挑子走人，甚至暗中使绊子……”
她顿了顿，目光如炬地盯着马广发：“那我只好把之前清查账目时，发现的某些不清不楚的往来，一并移交相关部门处理了。”
马广发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想说些什么，却最终没能发出声音。他狠狠地瞪了林晚晚一眼，抓起桌上的辞职报告，灰溜溜地走了。
杀鸡儆猴。马广发的退缩，让厂里其他一些心怀侥幸、试图抵制改革的人，顿时收敛了许多。改革的阻力，被强行撕开了一道口子。
晚上，林晚晚在电话里跟陆时渊简单提了这事。他在那头沉默片刻，只说了一句：“做得对。非常之时，需用非常之法。”
放下电话，林晚晚走到窗边。永星厂的办公楼不高，能看到远处蛇口港的零星灯火。厂区里，夜班生产的机器轰鸣声隐隐传来。
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身体是疲惫的，精神却有一种经过淬炼般的清明和坚定。
她知道，这只是改革的第一步，后面还有更多的困难等着她。但她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有家庭作为后盾，有远方的他作为精神支柱，更有自己磨砺出的、敢于直面风雨的勇气和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