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鱼感觉自己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光明的碎片中沉浮。
剧痛如同潮汐，时而退去，留下短暂的麻木和空虚；时而又以更凶猛的姿态席卷而来，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碾成齑粉。
但在这极致的痛苦中，又有一点奇异的“清明”如同定海神针般矗立在意识深处，让她没有彻底迷失。
她能模糊地感觉到身体的移动，颠簸，以及一个无比坚实、滚烫的怀抱。
有一股力量紧紧箍着她，隔绝了外界的冰冷与动荡，那熟悉的、带着硝烟和淡淡血腥味的气息，像是最有效的安神剂，让她在痛苦的漩涡中抓住了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是陆铠。这个认知让她混乱的意识稍微安定了一些。
当苏小鱼软软倒下的瞬间，陆铠感觉自己的心脏几乎也跟着停止了跳动。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过去，在她身体触地之前，一把将她捞进了怀里。
入手是惊人的轻盈，以及一片冰凉的湿润。
那是她之前痛苦挣扎时冒出的冷汗，此刻在低温下几乎结成了冰碴。
她脸色白得像一张纸，嘴唇没有丝毫血色，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只有眉心紧紧蹙起，显示着她即使在昏迷中，依然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小鱼！”莲嫂惊呼着想要上前。
“别动她！”陆铠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
他小心翼翼地检查她的颈动脉，感受到那微弱但持续的搏动，才稍稍松了口气，但心依旧高高悬着。
他迅速脱下自己外面那件染血的作战服，只穿着里面的保暖内衣，然后将苏小鱼用尚且干净干燥的里层衣物紧紧裹住，再迅速穿上外套，将她牢牢抱在胸前，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冰冷的身躯。
“陆哥，小鱼妹子她……”疤脸看着苏小鱼毫无生气的样子，也是满脸担忧。
“体力透支，旧伤未愈。”陆铠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用最简洁的语言掩盖了真相。
但他锐利的目光已经扫过苏小鱼垂落的手臂，看到了肘窝处那个极其细微、还带着一丝血点的针孔！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她注射了什么东西？是林医生给的？还是……她一直珍藏着的那个血清？那个“曙光”血清？！
联想到她之前突然变得精准的枪法，以及那让巨熊出现诡异僵直的、无法解释的现象，一个可怕的猜测浮上心头。
这个傻姑娘，难道是为了获得力量，不惜又用了那种危险的东西？！
怒火和心疼如同交织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
他气她的不顾后果，更心疼她独自承受这一切的痛苦。
但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
“此地不宜久留！血腥味太重，很快就会引来更多东西！”陆铠抱起苏小鱼，她的重量对他来说很轻，但那份沉甸甸的责任和担忧却让他脚步无比沉重。
“大刘，疤脸，前面开路，寻找可以临时隐蔽休整的地方！黑子，照顾周叔莲嫂他们，跟上！”
他的命令依旧清晰果断，但抱着苏小鱼的手臂，却收紧了几分，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仿佛捧着世间最易碎的珍宝。
队伍再次行动起来，速度却因为苏小鱼的昏迷和莲嫂的脚伤而慢了不少。
气氛凝重到了极点。刚刚击杀巨熊的短暂喜悦早已被新的担忧取代。
陆铠几乎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怀中的苏小鱼身上。
他一边根据疤脸和大刘的指引前行，一边时刻感受着她的呼吸和体温变化。
她的呼吸始终微弱而急促，身体时而冰冷如坠冰窟，时而又滚烫得像一块烙铁，那是体内能量冲突还未平息的迹象。
他不懂什么精神力，什么能量冲突，他只知道，她现在很痛苦，很危险。
“水……”他在行进间隙，低声对旁边的莲嫂说。
莲嫂立刻会意，从背包里取出水壶和一小块干净的纱布。
陆铠小心地用纱布蘸了点温水，轻轻地、一点点地润湿苏小鱼干裂的嘴唇，避免呛到她。
他的动作笨拙却异常专注，那双握惯了枪、布满老茧的手，此刻却像是在进行一场精密的排爆作业，每一个细微的移动都透着极致的谨慎。
黑子想过来帮忙替换他抱一会儿，被他无声地摇头拒绝。
只有将她放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他才能稍微安心。
大约行进了半个多小时，疤脸和大刘找到了一处背风的、由几块巨大岩石天然形成的凹陷处，空间不大，但足够几人容身，而且入口狭窄，易守难攻。
“就在这里休整一小时。”陆铠下令，同时小心翼翼地将苏小鱼放在最里面、铺上了保温毯的相对平整地面上。
他单膝跪在她身边，再次检查她的生命体征。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但体温依旧忽高忽低。
他拿出那个小巧的金属管高效凝血剂，犹豫了一下，又放了回去，这不是外伤。他又拿出林医生之前给的、所剩无几的营养剂，小心地给她喂了一点。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离开，就守在她身边，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苍白的小脸上，以及那个已经不太明显的针孔位置。
他想起第一次在楼道里遇见她，那个抱着巨大购物袋、低着头匆匆走过的腼腆女孩；想起病毒爆发时，她拿着棒球棍，明明害怕得发抖却依然勇敢打开门的样子；想起她一次次在绝境中展现出的小聪明和敏锐观察力；想起她为了大家，在“家园”走向能量核心的背影……
她一直都在努力，努力地想要活下去，努力地想要跟上队伍的脚步，甚至……努力地想要变得更强，来分担他的压力。
是他做得不够好，没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才让她不得不选择这样危险的方式吗？
一种深深的自责和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习惯了作为保护者和决策者，习惯了承担一切，却忽略了身边这个看似柔弱，内心却无比坚韧的女孩，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拼命。
“陆哥，你也休息一下吧，我来看着小鱼妹子。”莲嫂处理好自己的脚踝，挪过来轻声说道。她看着陆铠布满血丝的眼睛和紧绷的下颌线，心中叹息。
这个硬汉般的男人，所有的焦虑和担忧，都写在了他对苏小鱼那无声的守护里。
“不用。”陆铠摇头，声音低沉，“我守着她。莲嫂，你们抓紧时间恢复体力。”
他拿起苏小鱼之前研究过的那份地图和gps（在盲区内依旧无法使用，但地图本身有价值），借着岩石缝隙透入的微光，再次研究起来，但眼角余光始终没有离开苏小鱼。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岩石凹陷里一片寂静，只有众人压抑的呼吸声和外面永不停歇的风声。
突然，苏小鱼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小猫般的呻吟，身体也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陆铠立刻放下地图，俯身过去：“小鱼？”
苏小鱼没有醒来，但她的眉头蹙得更紧，仿佛在抵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额头上再次渗出细密的冷汗。
陆铠毫不犹豫地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拭去她额角的冷汗。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与硬汉形象截然不符的温柔。
也许是这细微的触碰带来了安抚，也许是体内的能量风暴暂时平息了一波，苏小鱼的呼吸渐渐又平稳下来，紧蹙的眉头也略微舒展。
陆铠看着她依旧苍白的脸，沉默了片刻，然后做出了一个让暗中留意这边的疤脸和黑子都暗自咋舌的举动。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小心翼翼地将苏小鱼的头轻轻挪动，枕在了他自己屈起的大腿上，让她能躺得更舒服一些。
然后，他脱下自己那件还算干净的保暖内衣外套，仔细地盖在她身上，只穿着单薄的里衣，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
“陆哥，你这……”疤脸忍不住出声。
陆铠一个眼神扫过去，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疤脸立刻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讪讪地转过头。
陆铠重新拿起地图，腰背挺得笔直，如同守护巢穴的孤狼，用自己身体的温度和坚实的支撑，为昏迷中的苏小鱼构筑起一个短暂的、相对舒适的避难所。
寒冷对他来说，是可以忍耐的。她的安稳，才是此刻最重要的。
岩石凹陷外，是危机四伏、杀机暗藏的末世雪原。岩石凹陷内，这一刻却仿佛凝固成了一种无声的誓言。
他或许不擅言辞，不懂如何表达内心的波澜，但他用最直接、最笨拙也最真诚的方式，践行着他的关心与守护。
他并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精神层面，苏小鱼那经历着冰火淬炼的意识，正因为这份毫无保留传递过来的温暖与安全感，而在与狂暴能量的拉锯战中，逐渐占据了一丝微弱的、却至关重要的上风。
黎明的微光，终于艰难地穿透了浓厚的云层和山谷的迷雾，给这片银装素裹却充满杀机的世界，带来了些许惨淡的光明。
而苏小鱼的蜕变，也在这寂静的守护与内心的搏杀中，悄然接近着某个临界点。
陆铠低头，看着枕在自己腿上、呼吸逐渐趋于平稳的苏小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决意。
无论她变成了什么样子，无论她拥有了怎样的力量，他都会守在她身边。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无法言说的心意。
“休息时间到。”一小时后，陆铠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们出发。”
他小心地将苏小鱼重新抱起，用保暖的外套将她裹好，动作依旧轻柔，仿佛她是一件易碎的瓷器。
队伍再次踏上征程，朝着未知的、据说存在官方据点的“北疆哨站”方向，艰难前行。
而陆铠怀中，那份需要他用心守护的重量，也让他前进的脚步，变得更加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