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极其微弱，断断续续，混杂在风掠过嶙峋岩石的尖啸中，几乎难以分辨。
像是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又像是某种金属物体在粗糙的地面上被缓慢拖行，其间还夹杂着细微的、如同老式收音机调频失败时发出的电流嘶啦声。
这怪异而不祥的组合，让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比山谷中的凛冽寒风更刺骨。
“这……这是什么鬼声音？”黑子声音发干，下意识地握紧了步枪，四处张望，仿佛黑暗中随时会扑出不可名状的怪物。
疤脸侧耳倾听，脸色难看：“不像活物……倒像是……机器？坏的机器？”
陆铠抬手示意全员噤声，压低身体，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前方被黑暗吞噬的山谷深处。
gps定位仪屏幕上的信号标志已经彻底消失，变成了刺眼的红色叉号，证实了他们确实进入了“信号盲区”。
在这里，他们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也暂时（希望如此）屏蔽了“清道夫”的电子追踪，但同时也意味着，他们对前方的危险一无所知。
“声音来源不确定，方向……大概在我们正前方偏左。”陆铠低声道，他的战斗直觉让他感到极度不安，“这‘信号盲区’恐怕没那么简单。”
苏小鱼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那诡异的金属摩擦声和电流杂音，勾起了她一段极其不愉快的回忆。
在“磐石”基地那如同迷宫般的地下通道里，在那些进行着非人道实验的区域附近，她似乎隐约听到过类似的声音——那是自动化防御系统和某些……清理单位运行时发出的响动。
“会不会……是‘磐石’留下的东西？”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声说出自己的猜测，“一个废弃的前哨站？或者……某种自动防御机制？”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更加苍白。
“磐石”这个词，本身就代表着噩梦。
如果这片所谓的“信号盲区”实际上是“磐石”某个废弃或仍在运作的设施影响所致，那他们简直就是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前有未知的“磐石”造物，后有“清道夫”追兵，他们被夹在了中间，进退维谷。
“妈的，这鬼地方！”疤脸忍不住低声咒骂，绝望的情绪开始如同瘟疫般悄无声息地蔓延。
陆铠沉默了几秒，大脑飞速权衡。退回原路，几乎百分百会撞上“清道夫”的侦察小队，以他们现在疲惫且有伤员的状态，凶多吉少。
继续前进，则要面对这诡异声音源头未知的威胁。
“我们没有退路。”陆铠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只能前进。但必须更加小心。改变队形，我和疤脸依旧在前，间隔缩短至五十米。黑子，你负责照顾周叔和莲嫂。大刘，你断后，重点留意后方和侧翼是否有‘清道夫’摸上来。小鱼，你跟紧我，注意感知周围情况。”
他特意点了苏小鱼，既是保护，也是倚重她那偶尔能提前预警的敏锐直觉。
苏小鱼深吸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她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不好，精神力的感知时灵时不灵，但此刻，她必须集中起十二分的注意力。
队伍再次悄无声息地移动起来，如同融入黑暗的溪流，朝着那怪异声音传来的方向谨慎前行。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脚步放得极轻，生怕一点响动就会惊醒沉睡在这片山谷中的恶魔。
越是深入，那金属摩擦和电流声就越是清晰，空气中似乎也开始弥漫起一股淡淡的、如同铁锈和臭氧混合的怪异气味。
脚下的积雪变得稀薄，露出了下面冻结的、坑洼不平的黑色地面，偶尔还能看到一些散落的、扭曲的金属碎片，像是某种大型设备爆炸后的残骸。
“看那边。”走在最前面的疤脸突然蹲下身，压低声音，用步枪指向左前方。
借着微弱的天光（乌云缝隙中透出的些许星光），众人隐约看到，在山谷一侧的岩壁下，矗立着几座低矮的、半球形的金属建筑，外表覆盖着厚厚的冰雪和锈迹，其中一座的半圆形穹顶似乎被什么东西撕裂了，露出里面黑洞洞的空间。
建筑周围，散落着更多破碎的金属零件和线缆。
而那诡异的声响，正是从那个破损的穹顶建筑内部传出来的！
“像是个……小型前哨站或者通讯站？”陆铠仔细观察着建筑的样式和布局，与他记忆中“磐石”基地的风格有几分相似，但规模小得多，而且看起来废弃已久。
“要进去看看吗？”疤脸跃跃欲试，又有些紧张，“说不定里面有什么能用的东西，或者……关于这鬼地方的线索。”
陆铠犹豫了。
冒险进入一个疑似“磐石”废弃设施、内部还传出不明声响的地方，风险极高。但另一方面，如果他们想要穿越这片山谷，就必须弄清楚里面到底有什么威胁。
而且，“守林人”提供的地图对这片“信号盲区”的标注也很模糊，或许这里能找到更详细的信息。
“不能全员进去。”陆铠做出决定，“我、疤脸、大刘进去侦查。黑子，你带着其他人留在外面隐蔽警戒，设置简易预警装置。如果我们半小时内没出来，或者里面传出激烈交火声，你们立刻按照地图上标注的备用路线撤离，不要管我们！”
“陆哥！”黑子急了。
“这是命令！”陆铠语气不容置疑。
苏小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她知道自己的能力现在不稳定，跟进去可能反而会成为累赘。
她只能紧紧攥着衣角，看着陆铠、疤脸和大刘三人检查好武器，如同三道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朝着那座破损的半球形建筑摸去。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山谷里的风似乎更冷了，那从建筑内部传出的摩擦声和电流音仿佛带着某种诡异的节奏，一下下敲击在留守众人的心头上。
苏小鱼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后面，努力集中精神，试图感知那座建筑内部的情况。
但精神力如同陷入泥沼，只能模糊地感觉到一些混乱、冰冷的金属反馈，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非生命的“躁动”。
她再次摸向怀中的血清试管。
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微安定了一些。
或许……等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间隙，她必须尝试了。这种无力感，她不想再承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眼看半小时的约定时间就要到了，建筑内部依旧只有那持续不断的怪异声响，没有任何枪声或其他动静传来。
黑子急得额头冒汗，周叔和莲嫂也面露忧色。
就在苏小鱼几乎要按捺不住，提议进去接应时——
“咔哒……吱嘎……”
那持续不断的金属摩擦声突然发生了变化！变得更加尖锐、急促！紧接着，一阵强烈的、如同电焊般的蓝色弧光从破损的穹顶裂缝中猛地闪烁了几下！
“不好！”苏小鱼心中警铃大作！
几乎在弧光闪过的同时，建筑内部传来了疤脸一声压抑的惊呼，以及陆铠短促而清晰的命令：“开火！”
“砰！砰！砰！砰！”
急促的步枪点射声和手枪沉闷的射击声瞬间打破了山谷的死寂！
“打起来了！”黑子猛地站起身，就要冲过去。
“等等！”苏小鱼却一把拉住了他，她的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锐利，“听枪声！他们是在边打边退！”
果然，枪声虽然激烈，但正在快速朝着建筑出口方向移动！
“准备接应！”苏小鱼对黑子喊道，同时自己也将那把分配给她的、几乎没怎么用过的92式手枪握在了手中（苏小鱼枪法不太好，怕浪费子弹，所以一直没拿出来用），心脏狂跳。
下一刻，破损的穹顶出口处，陆铠和疤脸的身影猛地窜了出来，动作迅捷无比，一边后撤一边持续向身后开枪射击！
大刘紧随其后，单手握着那支消音手枪，精准地点射着，掩护撤退。
而跟在他们身后涌出来的东西，让所有看到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是三只……难以名状的机械造物！
它们的底盘是类似履带式的结构，但更加灵活，主体由锈迹斑斑的暗灰色金属构成，形状大致呈球体，直径约有一米左右。
球体上方延伸出两条可伸缩的、带着尖锐金属爪的机械臂，此刻正疯狂地挥舞着，抓挠着地面和空气。
而球体正中央，一个红色的光学传感器如同独眼般闪烁着冰冷的光芒，锁定着逃跑的陆铠三人。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机械球体移动时发出的，正是他们之前听到的金属摩擦和电流杂音！
它们的履带碾过冻土和残骸，发出刺耳的“吱嘎”声，身体内部则不断传出“滋滋”的电流声和某种小型马达高速运转的嗡鸣！
“这他妈是什么玩意儿？！”黑子失声叫道，举起步枪却不知该如何瞄准，那东西的结构太怪异了。
“像是……自动防卫机器人？”苏小鱼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她在一些末世前的科幻作品里见过类似的概念，但亲眼见到这种冰冷、高效、充满杀戮意图的机械造物，完全是另一种感受。
“别愣着！打它们的传感器和关节连接处！”陆铠一边快速更换弹夹，一边大声提醒接应的队友。
“哒哒哒！”“砰！砰！”
黑子立刻开火，子弹打在机械球体的金属外壳上，溅起一串串火星，发出“叮叮当当”但似乎难以造成致命伤害
。只有偶尔击中那红色光学传感器或者机械臂与主体连接的部位，才能让它们的动作出现一瞬间的凝滞。
这些机械守卫的防御力出乎意料的强！
“妈的，皮真厚！”疤脸骂了一句，一个翻滚躲开一条疾扫而来的机械爪，回手一枪打在球体履带上，打碎了几块履带片，但那球体只是稍微颠簸了一下，依旧速度不减地追来。
大刘的消音手枪再次发挥奇效，他冷静地瞄准，“噗噗”两枪，精准地命中了一只机械球体右侧机械臂的根部关节。
那里似乎是相对脆弱的部分，中弹后，那条机械臂的动作立刻变得僵硬、不协调起来。
“有效！打关节和履带！”陆铠捕捉到这一点，立刻下令。
众人集中火力，开始重点攻击这些机械守卫的移动机构和关节部位。
子弹如同泼水般倾泻而去，虽然大部分被弹开，但持续的打击终于开始见效。
一只机械球体的履带被彻底打烂，瘫痪在原地，但它的机械臂依旧在疯狂挥舞，红色独眼死死盯着众人。
另一只的机械臂关节被陆铠一个精准的三连发打断了一条，行动力大减。
但第三只，也是最大的一只，顶着弹雨冲到了近前，一条机械爪如同毒蛇出洞，直刺向刚刚为莲嫂挡开飞溅碎石的黑子！
黑子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刺个对穿！
“黑子！”疤脸目眦欲裂，调转枪口却已经来不及！
“砰！”
一声枪响！
但并非来自任何人的步枪或手枪。
只见那只冲向黑子的机械球体，那闪烁的红光学传感器，猛地爆开一团电火花，整个球体如同被抽掉了灵魂般，瞬间僵直，机械臂无力地垂下，履带也停止了转动，晃了晃，“哐当”一声栽倒在地，冒起了黑烟。
所有人都是一愣。
这一枪……是谁开的？如此精准，一击毙命！
陆铠猛地回头，看向枪声传来的方向——那是苏小鱼所在的位置！
只见苏小鱼半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握着那支92式手枪，枪口还冒着细微的青烟。她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呼吸急促，额头上布满冷汗，握枪的手甚至在微微颤抖。
但她的眼神，却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冷冽。
刚才那一刻，看到黑子遇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是本能地举枪、瞄准、扣动扳机。她没有时间去思考，没有时间去害怕，所有的精神都在那一刻凝聚于一点——打碎那个红色的“眼睛”！
而她也确实做到了！
“小……小鱼妹子……”黑子劫后余生，看着苏小鱼，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他从未想过，这个平时看起来柔弱、需要保护的女孩，竟然在关键时刻爆发出如此精准的枪法！
陆铠眼中也闪过一丝震惊，但更多的是复杂难明的情绪。他快步走到苏小鱼身边，扶住她有些摇晃的身体：“没事吧？”
苏小鱼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却感觉一阵强烈的眩晕和头痛袭来，眼前阵阵发黑。刚才那凝聚全部心神的一枪，似乎耗尽了她本就所剩无几的精神力。
“只是……有点脱力。”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此刻，剩下的两只受损的机械守卫也分别被疤脸和大刘解决掉。
山谷入口处暂时恢复了寂静，只有三具冒着电火花的机械残骸证明着刚才发生的激烈战斗。
“这些东西……是‘磐石’的？”疤脸心有余悸地踢了踢脚边的机械残骸。
“很像他们的风格。”陆铠蹲下身，检查着残骸，在球体底部发现了一个模糊的、被腐蚀的徽记，依稀能看出是“磐石”基地的标志，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清道夫iv型 - 区域净化单位”。
“清道夫iv型……”陆铠念出这个名字，脸色凝重。
看来，“清道夫”并不仅仅是指秦雪带领的那支特种小队，还可能包括这种自动化的杀戮机器。
“磐石”的触角，比他们想象的伸得更远，甚至连这种看似荒废的区域都没有完全放弃。
“里面什么情况？”黑子迫不及待地问。
“一个废弃的小型监控站，大部分设备都毁了。”陆铠简略地说道，“但我们找到了这个。”他从战术背心里拿出一块巴掌大小、似乎是从某个控制台上硬掰下来的存储芯片，“还有，在深处的一个封闭舱室里，我们发现了几台处于休眠状态的这种‘清道夫iv型’，我们触发了警报，所以它们被激活了。”
众人的心情更加沉重。这片“信号盲区”果然与“磐石”有关，而且并非完全废弃。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陆铠站起身，“刚才的枪声和爆炸，很可能已经引起了附近其他东西的注意，或者……让外面的‘清道夫’确定了我们的具体位置。”
他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苏小鱼，又看了看疲惫不堪、带着伤员的队伍，知道不能再耽搁了。
“收拾一下，我们立刻出发，趁夜穿过山谷！”
没有人有异议。经历了刚才的机械守卫袭击，没有人再觉得这片山谷是安全的避难所。
苏小鱼在莲嫂的搀扶下站起身，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冒着黑烟的机械残骸，又摸了摸怀中那支血清。
刚才那精准的一枪，与其说是枪法，不如说是一种在极度危机下精神高度集中的产物。这让她更加确信，她的精神力并非无用，只是缺乏控制和稳定的渠道。
风险再大，她也必须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