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灾发生在凌晨三点。
当陈敏带人赶到那家名为“华东安全设备制造有限公司”的厂区时,消防车还在喷水。仓库已经烧得只剩框架,焦黑的钢梁扭曲着刺向天空,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塑料和化学品燃烧后的气味。
厂区负责人李建国蹲在路边,脸上沾着烟灰,眼神呆滞。他是这家小厂的老板,也是技术负责人。
李建国抬起头,眼神闪躲:“专案组?什么专案组?我这里就是普通火灾,消防队已经在处理了。”
“我们昨天联系过你,关于你们公司为金光化工提供设备的事。”陈敏盯着他,“昨天晚上仓库就着火了,这么巧?”
“我不知道什么金光化工。”李建国站起来想走,被工作人员拦住。
陈敏走到他面前,压低声音:“李厂长,火灾原因消防队会查。但如果涉及刑事案件,就不是简单的火灾了。纵火罪,最少三年。如果造成人员伤亡,后果更严重。”
李建国的腿开始发抖:“我……我真不知道……”
“仓库里烧掉的是什么?”
“就……就是一些原材料,塑料件,电子元件……”李建国语无伦次,“还有……还有一些成品设备。”
“有没有金光化工那批设备的原始资料?设计图纸?采购合同?质检报告?”
李建国沉默了。
雨还在下,消防水柱在火光中映出彩虹。远处传来警笛声,是刑警队的车到了。
带队的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张磊,他和陈敏交换了个眼神,走向李建国。
“李厂长,现场初步勘查,起火点有三个,分别在仓库东侧、西侧和中部的配电箱附近。”张磊的声音很冷,“这不是意外火灾,是人为纵火。我们现在需要你配合调查。”
李建国瘫坐在地上。
讯问在厂区临时腾出的办公室里进行。李建国终于开口,但说的话让陈敏的心沉入谷底。
“金光化工那批设备,是2020年10月签的合同。但他们要得急,要求三个月内交货。我们厂小,根本做不出来那么复杂的系统。后来……后来有人介绍,说可以从广东那边进套壳产品,我们贴牌。”
“什么人介绍的?”
“一个姓吴的中间人,叫吴文华。”李建国说,“他说他是省城来的,有关系。只要我们按他说的做,合同金额可以做到三千八百万,我们厂能分八百万,其他的……他负责打点。”
“打点给谁?”
“我不知道,真不知道!”李建国抱头,“我就知道钱分三笔打出去,一笔给吴文华的公司,一笔给境外账户,还有一笔……好像是江市哪个领导的亲戚。”
“设备是怎么交货的?”
“吴文华从广东运来成品,在我们厂里换了外壳,贴上我们的商标,直接拉到金光化工。安装调试也是他的人,我们厂只派了两个技术员去学习。”李建国苦笑,“说是学习,其实就是看人家怎么弄。那套系统我们根本不懂。”
“原始资料呢?设计图纸?采购合同?”
“都在仓库里……现在应该烧没了。”李建国说,“吴文华特别交代,所有纸质资料必须统一保管,不能外泄。昨天下午他突然打电话,让我把资料准备好,晚上有人来取。结果人没来,仓库就着火了……”
陈敏和张磊对视一眼。很明显,有人要销毁证据,而且动作比他们快一步。
“吴文华现在在哪?”
“不知道,昨天电话后就关机了。”李建国突然抓住陈敏的手,“陈处长,我交代了,你们要保护我!放火的人今天能烧仓库,明天就能烧我家!我还有老婆孩子……”
“你放心,我们会安排。”陈敏示意工作人员带李建国去安全屋。
走出办公室,雨势渐小,但天色依然阴沉。仓库的火已经扑灭,消防队员在做最后的清理。
张磊点了一支烟:“陈处长,这事不简单。敢在大厂区纵火,对方胆子不小。”
“他们急了。”陈敏望着废墟,“我们查得越深,他们就越慌。现在的问题是,关键证据可能都没了。”
“不一定。”张磊吐出一口烟,“这种程度的火灾,纸质文件烧光了,但电子设备可能还有残留。硬盘、芯片这些,没那么容易完全销毁。我已经让技术队进去找了,看能不能找到点东西。”
正说着,一个技术员跑过来,手里拿着证物袋,里面是几块烧焦的电路板碎片。
“张队,在配电箱附近找到的。从残骸看,像是个服务器的主板。烧得很厉害,但芯片可能还能恢复部分数据。”
陈敏眼睛一亮:“马上送市局技术科!请最好的专家!”
“还有这个。”技术员又递过一个证物袋,里面是个半熔化的金属盒子,“在仓库角落的消防沙堆里找到的,应该是火灾前有人藏在那里的。”
金属盒子已经变形,但能看出是个小型保险箱。技术员用工具撬开,里面是几份用防火袋包裹的文件——虽然边缘焦黄,但字迹还能辨认。
陈敏小心地翻开第一份,是采购合同复印件。甲方金光化工,乙方华东安全设备公司,合同金额三千八百万。但翻到签名页,陈敏愣住了——乙方法定代表人签名处,不是李建国,而是一个陌生的名字:王振华。
“王振华是谁?”
张磊凑过来看:“我去问李建国。”
李建国看到合同复印件,脸色煞白:“这……这是我表哥。当时吴文华说,用我的名字签合同太显眼,让我找个信得过的人当法人。我表哥下岗在家,我就让他……”
“他现在人在哪?”
“去年就出国了,说是去澳大利亚打工。”李建国声音越来越小,“也是吴文华安排的,说出去避避风头。”
线索又断了。
陈敏回到车上,第一时间向周正帆汇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周正帆的声音:“知道了。你们保护好李建国,他是重要证人。另外,全力恢复那些电子设备的数据,特别是服务器主板,里面可能有关键信息。”
“周书记,吴文华跑了,设备厂家烧了,我们……”
“陈敏同志。”周正帆打断她,“越是这种情况,越说明我们找对了方向。对方在断尾求生,但尾巴断了,身子就露出来了。吴文华跑不了多远,省公安厅已经发了通缉令。你现在要做的,是把现有的证据固定好,形成完整的证据链。”
“是!”
挂断电话,陈敏看着车窗外的雨。雨刷器有节奏地摆动,刮开一片又一片水幕。
手机震动,是丈夫发来的微信:“女儿发烧了,38度5,我刚从医院回来。你那边怎么样?注意安全。”
陈敏鼻子一酸。她女儿六岁,从小体弱。自己这个当妈的,却总是顾不上家。
“我这边还好。女儿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
“病毒性感冒,开了药。就是一直喊着要妈妈。”丈夫回得很快,“你忙你的,家里有我。就是……早点回来。”
陈敏打下“好的”两个字,手指悬在发送键上,却迟迟按不下去。她知道,这个承诺可能又要食言了。
最终,她删掉那两个字,重新输入:“告诉妞妞,妈妈在打坏人,打完就回去陪她。”
发送。
关掉手机,陈敏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重新走进雨中。
还有工作要做。
与此同时,在省纪委的谈话点里,赵志坚遇到了麻烦。
刘永春的态度突然强硬起来。
“赵主任,我该说的都说了。你们还要我怎么样?”刘永春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胸,“我承认,当年在金光化工的事情上,我有工作失误,我接受组织处理。但你们不能无限制地关着我,我也是厅级干部,我有我的权利。”
赵志坚看着眼前这个老官僚,知道有人给他递话了。昨天还战战兢兢要求保护的人,今天突然有了底气,肯定是得到了某种承诺或保证。
“刘巡视员,我们不是关着你,是请你配合调查。”赵志坚保持冷静,“你说你该说的都说了,但我有几个问题还没得到答案。第一,给你打电话、发短信的那个‘上面的人’,到底是谁?第二,金光化工上市的事,你了解多少?第三,事故发生后,你有没有参与掩盖某些证据?”
“我不知道!不了解!没参与!”刘永春三个否认掷地有声,“赵主任,我劝你们适可而止。有些事,查到最后对谁都没好处。”
“你这是在威胁专案组?”
“我不敢。”刘永春皮笑肉不笑,“我就是提醒。赵主任还年轻,前途无量,没必要卷进一些不必要的麻烦里。”
谈话陷入僵局。
赵志坚走出谈话室,在走廊里拨通了孙振涛的电话。
“孙书记,刘永春变卦了,应该是有人给他打了招呼。我建议对他采取强制措施,不然他什么都不会说。”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现在动他,会打草惊蛇。他背后的人肯定会警觉。”
“但不动他,我们就卡在这里了。”
“换个思路。”孙振涛说,“刘永春不肯说,我们就找肯说的人。当年参与金光化工安全检查的,不止他一个。安监、消防、环保,那么多部门,那么多人,总有人愿意配合。你去查他的人际关系,找他的弱点。这种老官僚,最怕什么?最怕身败名裂,最怕晚年不保。”
“我明白了。”
赵志坚挂断电话,脑子里飞快运转。刘永春六十二岁,离退休还有三年。他有一个儿子在国外读书,一个女儿在省城工作。老伴是家庭妇女,身体不好。他本人爱面子,喜欢书法,是省书法家协会的理事……
有了。
赵志坚重新走进谈话室,没有坐下,而是站在窗前,背对着刘永春。
“刘巡视员,你喜欢书法是吧?我听说你的一幅字,在省里的拍卖会上卖了五万块。写的是‘清正廉洁’四个字。”赵志坚转过身,“真讽刺,一个在安全检查中弄虚作假的人,写‘清正廉洁’。”
刘永春脸色变了:“你……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起一件事。”赵志坚走到桌边,拿起一份文件,“你儿子在加拿大读硕士,一年学费加生活费大概三十万人民币。你女儿去年在省城买了套房子,一百五十平,全款。你老伴上个月住院,住的是干部病房,单人套间。”
“这……这都是我的合法收入!我工作四十年,还不能有点积蓄?”
“合法收入当然可以。”赵志坚翻开文件,“但根据我们的调查,你儿子在加拿大账户里,有八十万加元的存款。你女儿的购房款里,有两百万来源不明。这些,你怎么解释?”
刘永春的额头开始冒汗。
“当然,这些现在只是线索,还需要进一步核实。”赵志坚合上文件,“但如果核实了,刘巡视员,你就不只是工作失误的问题了。受贿、巨额财产来源不明,这些罪名加起来,你说要判多少年?”
“你们……你们这是诬陷!”
“是不是诬陷,查了就知道。”赵志坚坐下,语气缓和下来,“刘巡视员,我给你一个机会。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包括你那些不明财产的来源。我们可以考虑,在案件处理时,体现你的配合态度。”
刘永春双手颤抖,端起茶杯想喝水,却把水洒了一身。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墙上的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敲在刘永春心上。
终于,他抬起头,眼神涣散:“给我一支烟。”
赵志坚递过去。刘永春点燃,猛吸一口,被呛得咳嗽起来。
“我说……我都说。”他声音嘶哑,“但你们要保证,不牵连我家人。”
“我们保证。”
刘永春又吸了一口烟,烟雾中,他的脸显得格外苍老。
“金光化工上市的事,我知道的不多。但李建业请我吃饭那次,提到过保荐机构是‘华信证券’,审计机构是‘中天会计师事务所’。他说这两家都是省里领导介绍的,绝对可靠。”
赵志坚快速记录。
“那个给我打电话的人……我确实不知道是谁。但有一次,我在省委大院开会,听到那个声音了。在走廊里,他在跟别人说话。我偷偷看了一眼,是……是省政协的一个领导,姓吴。”
“吴天雄?”
刘永春点头:“我当时吓了一跳,赶紧躲开了。后来我查了,吴天雄的弟弟,就是吴文华。而吴文华,是金光化工的股东之一。”
这条线终于接上了。
“爆炸发生后,我接到过吴天雄的电话。他说,事故已经发生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控制影响。要我按照统一口径,把责任定在企业违规操作上,不要深挖。他还说,只要我配合,后面会安排好我的去处。”
“你配合了?”
“我能不配合吗?”刘永春苦笑,“他那个级别,要弄死我太容易了。后来事故调查报告出来,确实把责任都推给了企业和基层监管。我也按照他的意思,在副市长任上做了检讨,接受了处分。”
“再后来呢?”
“再后来我就被免职了,但很快调到省应急厅任巡视员。我知道,这是吴天雄在兑现承诺。”刘永春掐灭烟头,“赵主任,该说的我都说了。那些财产……大部分是吴天雄通过别人送给我的,说是‘辛苦费’。我不敢不收。”
赵志坚合上笔记本:“今天就到这里。刘巡视员,你暂时还不能离开,需要配合我们做进一步的调查取证。但你的配合态度,我们会如实记录。”
走出谈话室,赵志坚立即向孙振涛和周正帆汇报。
视频会议在加密线路中进行。
“吴天雄……”周正帆沉吟,“省政协原副主席,已经退休两年了。但他的影响力还在。如果他是金光化工背后的保护伞,那这个案子就真的捅破天了。”
“现在的问题是证据。”孙振涛说,“刘永春的证词只能算线索,不能直接证明吴天雄涉案。我们需要更扎实的证据,比如资金往来记录,比如他直接指挥的录音录像。”
“吴文华是关键。”周正帆说,“找到吴文华,就能撬开吴天雄。省公安厅那边有消息吗?”
“通缉令已经发了,海捕文书也发到了边境口岸。但他很可能已经出境了。”孙振涛说,“技术部门监控到,三天前有一个从深圳到香港,再从香港到曼谷的航班,乘客信息里有个化名的人,体貌特征和吴文华很像。”
“联系国际刑警组织,发红色通缉令。”周正帆果断地说,“这个人必须抓回来。”
“还有件事。”赵志坚插话,“刘永春提到,金光化工的上市保荐机构是华信证券,审计机构是中天会计师事务所。这两家都是省内知名机构,如果他们也参与了造假……”
“查!”周正帆说,“赵主任,你带人去查这两家机构。但要小心,他们背景很深,查的时候注意方式方法。”
“明白。”
会议结束前,孙振涛提醒:“正帆,吴天雄在省里经营多年,关系网盘根错节。我们动他,可能会引起强烈反弹。你要有心理准备。”
“该来的总会来。”周正帆平静地说,“我们查案,不是针对某个人,是为了还原真相,还死者公道。如果因为这个就退缩,那专案组就没有存在的意义。”
挂断视频,周正帆站在窗前。雨停了,夜幕降临,城市的灯火渐次亮起。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女儿发来的照片:她躺在病床上,手里举着一张画,画上是三个小人,中间那个穿着病号服的小人旁边写着“妞妞”,两边是两个大人,分别写着“爸爸”“妈妈”。画的下方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想你了。”
周正帆的眼眶湿润了。
他想起陈敏的女儿也在生病,想起专案组那么多同志,都是舍小家顾大家。他们图什么?图升官发财?不,他们图的是心安,是对得起这身衣服,对得起肩上的责任。
敲门声响起,于晓伟走进来:“周书记,晚饭准备好了。另外,马局长来了,说有紧急情况。”
“让他进来。”
马国强一脸凝重地走进来:“周书记,我们抓到了那个寄威胁包裹的前保安队长,他叫王强。但抓到的时候,他已经中毒了。”
“中毒?”
“氰化物中毒,发现时已经没救了。”马国强说,“在他身上找到一封遗书,说是自己畏罪自杀。但法医初步检查,他指甲缝里有挣扎痕迹,应该是被人强行灌毒后伪装成自杀。”
“杀人灭口……”周正帆握紧拳头,“现场有什么发现?”
“我们搜查了他的住处,发现了一本日记。”马国强递过一个证物袋,“里面记录了一些可疑情况。他说爆炸发生后,他作为保安队长,被要求带领一队‘专业人员’进入控制室,拆除所有硬盘。那些人他都不认识,但带队的人他偷偷拍了张照片。”
照片是手机翻拍的,像素不高,但能看出是个中年男人,戴眼镜,穿西装,手里拿着一个银色箱子。
“这个人是谁?”
“我们用人脸识别系统比对,没有结果。但技术分析照片背景,发现控制室墙上的电子钟显示的时间,是爆炸发生后第二天的凌晨两点。”马国强说,“也就是说,在救援还在进行的时候,这些人就已经进去拆硬盘了。”
周正帆盯着照片。凌晨两点,正是救援最紧张的时刻。所有人都在忙着救人、灭火,谁会注意到一队“专业人员”进入控制室?
“王强的日记里还提到,那些人拆完硬盘后,又从废墟里挖出一个金属箱子,一起带走了。他当时觉得奇怪,但上面交代,不许问,不许说。”
“金属箱子……”周正帆想起刘大山拍的照片里,那些神秘人也在废墟里翻找,“看来那里面确实有必须销毁的东西。”
“还有更蹊跷的。”马国强继续说,“我们查了王强的银行账户,发现爆炸发生后一周,他的账户里多了五十万,汇款方是境外公司。三个月后,又多了三十万。这两笔钱,应该就是封口费。”
“但他最后还是留了证据。”
“可能是良心不安,也可能是想留条后路。”马国强说,“周书记,现在情况很清楚了,金光化工爆炸确实有问题。而且对方下手狠辣,连王强这样的边缘人物都要灭口。”
周正帆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金光化工原址,划过省城,划过边境线。
一张大网,正在缓缓收紧。
但网里的鱼,也在疯狂挣扎。
“马局,加强所有证人的保护。特别是李建国、刘永春,还有专案组所有成员的家人。”周正帆转身,“另外,我要见一见刘大山老人。他手里的线索,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重要。”
“现在?太晚了吧?”
“就现在。”周正帆穿上外套,“有些事,不能等。”
刘大山住在儿子生前买的房子里。
这是个新建的小区,环境不错。老人拿到赔偿金后,把剩下的房贷还清了,一个人住在这里。用他的话说:“这是我儿子给我挣的房子,我要替他守着。”
晚上九点,周正帆和两名安保人员敲响了房门。
开门的是刘大山,他穿着睡衣,看到周正帆时愣了一下:“周书记?您怎么来了?快请进。”
房子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客厅墙上挂着刘志强的遗像,照片里的年轻人穿着消防制服,笑容灿烂。遗像前供着水果和鲜花,香炉里还有未燃尽的香。
“刘师傅,打扰您休息了。”周正帆在沙发上坐下,“有些事,想再跟您核实一下。”
“您说。”刘大山倒了茶,“是不是我给的线索有用?”
“非常有用。”周正帆说,“您拍的那些照片,还有您儿子日记里记的内容,都是关键证据。我今天来,是想问问,除了这些,您还有没有别的发现?特别是爆炸后那几天,您在现场附近,还看到过什么不寻常的事?”
刘大山陷入回忆。
他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的夜色,声音低沉:“爆炸发生后,我几乎天天去现场附近。我想看看我儿子牺牲的地方,也想……也想找找,他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前三天,现场封锁得很严,我只能远远看着。第四天,警戒线松了一些,我就能靠近点了。就是那天,我看到了那些人。”
“他们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下午四点左右。三辆车,都是黑色越野车,没有牌照。下来七八个人,穿着便装,但动作很训练有素。他们跟现场守卫说了几句,守卫就放他们进去了。”刘大山回忆,“我当时觉得奇怪,因为那会儿救援已经基本结束了,调查组的人我也见过,不是这些人。”
“您怎么知道他们不是调查组的?”
“气质不一样。”刘大山说,“调查组的人我也接触过,就是普通干部的样子。但这些人……有点像军人,站得笔直,走路带风。而且他们手里都提着银色箱子,很专业的样子。”
周正帆想起了王强照片里那个拿银色箱子的人。
“他们在里面待了多久?”
“大概一个小时。出来的时候,箱子好像重了一些。上车前,领头的那个戴眼镜的人,还打了个电话。我离得远,听不清说什么,但看他表情很严肃。”刘大山转过身,“周书记,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所以偷偷拍了照片。后来我想,他们是不是在找什么东西?或者……在销毁什么东西?”
“很有可能。”周正帆点头,“刘师傅,您还记得他们车子的特征吗?任何细节都可以。”
刘大山努力回忆:“车子是黑色的,很新。对了,有一辆车的后窗玻璃上,贴着一个标志,圆形的,里面好像是个动物……我想起来了,是豹子!黑色的豹子!”
豹子标志?
周正帆心里一动。他记得省城有一家高级私人会所,就叫“黑豹俱乐部”,会员非富即贵。那个会所的logo,就是一只黑色的豹子。
“还有别的吗?”
“还有……”刘大山皱眉,“他们上车的时候,我听到一个人说:‘回去跟老板汇报,东西都齐了。’另一个人说:‘小心点,别让人看见。’然后他们就开车走了。”
“往哪个方向?”
“往市区方向。但我后来想跟,跟不上,他们开得太快了。”
周正帆把这些细节都记在心里。豹子标志、银色箱子、专业团队、“老板”……这些碎片拼在一起,指向一个有组织、有背景的团体。
“刘师傅,谢谢您提供的线索,非常重要。”周正帆站起身,“另外,我想问问,您儿子生前,有没有跟您提过金光化工的什么人?或者,他有没有带回过什么特别的东西?”
刘大山走到儿子房间。这间房还保持着刘志强生前的样子,书桌、床铺、衣柜,都干干净净。老人拉开书桌抽屉,取出一个铁盒子。
“这是志强的私人物品,他牺牲后,我从他宿舍拿回来的。里面有些证件、奖章,还有……”他打开盒子,从底层拿出一本小小的笔记本,“这是他私下记的东西,说是一些工作心得,让我替他保管。”
周正帆接过笔记本。这本比之前那本工作日记更小,是牛皮封面,已经磨得发亮。
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私人笔记,勿看。”
再往后翻,周正帆的呼吸急促起来。
这确实是一本“私人笔记”,记录的不是日常工作,而是刘志强在工作中发现的疑点、听到的传闻、产生的困惑。
“2021年4月12日,今天检查‘鑫源化工厂’,发现他们的消防设施全是摆设。向领导汇报,领导说‘知道了’。下午就接到电话,让我‘注意工作方法’。鑫源化工厂的老板,据说是某领导的亲戚。”
“2021年5月20日,队里聚餐,听老王说,咱们市里的化工企业,三分之二都有问题。但每次检查都是走过场,因为‘上面有人打招呼’。他说,这是潜规则,谁碰谁倒霉。”
“2021年6月18日,今天碰到安监局的李科长,他喝多了,说金光化工的事他早就知道要出事。但他说了不算,领导要保。我问哪个领导,他不敢说,只伸了四个手指头。”
四个手指头?
周正帆快速思考。四个手指头可能代表什么?四把手?四号人物?还是……姓氏笔画是四划?
他继续往后翻。
“2021年7月30日,今天队里开会,传达上级精神,说要‘优化营商环境’,‘柔性执法’。说白了,就是对企业要‘宽容’。我不明白,安全生产也能‘宽容’吗?出了事,谁负责?”
“2021年8月25日,听厂里的工人说,金光化工最近在搞什么‘设备升级’,但换上去的新设备,看起来跟旧设备没什么区别。工人们私下说,就是走个形式,应付检查。我担心……”
笔记到这里又中断了。最后一页只有一行字:
“如果哪天我出事了,请看到这本笔记的人,继续查下去。为了那些可能受害的人。”
周正帆合上笔记本,手在微微颤抖。
一个普通的消防员,在平凡的岗位上,看到了那么多不平凡的问题。他有困惑,有担忧,但更多的是责任感和勇气。
而他,最终真的“出事”了。
“刘师傅,这本笔记,能借我用一下吗?”周正帆问,“我保证用完完整归还。”
刘大山点头:“周书记,您拿去吧。志强要是知道他的笔记能帮上忙,一定会很高兴的。”
离开刘大山的家,已经是晚上十点半。
坐进车里,周正帆立即给孙振涛打电话:“老孙,有重大发现。刘志强还有一本私人笔记,里面提到有人伸‘四个手指头’代表某个领导。另外,刘大山看到那些神秘人的车上,有‘黑豹俱乐部’的标志。”
“黑豹俱乐部?”孙振涛的声音严肃起来,“那地方我知道,背景很深。老板叫钱思明,是个神秘人物,很少露面。但传闻说,很多省里的大人物都是那里的会员。”
“钱思明……”周正帆记下这个名字,“查他。还有,四个手指头到底代表谁,也要查清楚。”
“我马上安排。”
挂断电话,周正帆靠在座椅上,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他已经连续工作超过十六个小时,眼睛干涩,头也开始疼。
但脑子里的线索却越来越清晰,像一张逐渐展开的网。
金光化工爆炸不是孤立的,它连接着一张巨大的利益网络。有企业为了上市造假,有官员为了利益输送,有中间人上下其手,还有专业团队负责擦屁股。
而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张网彻底撕开。
车子驶入市委大院。周正帆回到办公室,发现桌上有份新送来的文件。
是省公安厅的协查通报:吴文华在曼谷落网了,泰国警方在移民局的配合下,在一家酒店里抓到了他。但他拒绝回国,声称要申请政治避难。目前中泰两国正在交涉引渡事宜。
周正帆冷笑。政治避难?一个经济犯,有什么政治可避难的?这明显是拖延战术,想争取时间。
他继续往下看,通报的附件是吴文华的随身物品清单:笔记本电脑一台,手机三部,护照三本(不同国家),现金二十万美元,还有……一个加密u盘。
u盘!
周正帆立即拨通省公安厅国际合作处处长的电话:“李处长,我是周正帆。吴文华那个u盘,里面有什么内容?”
“周书记,我们正在解密。但初步扫描发现,里面有很多加密文件,需要时间破解。不过从文件名看,涉及‘金光化工’‘上市材料’‘资金流水’等关键词。”
“尽快破解,这是关键证据!”
“明白,我们已经组织了最强的技术团队,二十四小时攻关。”
放下电话,周正帆的心情稍微轻松了一些。只要u盘里的内容能破解,很多谜团就能解开。
但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于晓伟脸色苍白地冲进来。
“周书记,出事了!陈敏处长在医院……遭遇袭击!”
周正帆霍然起身:“什么情况?!”
“晚上九点,陈处长去医院看她女儿。在病房走廊里,被一个戴口罩的男人袭击,用刀刺伤了腹部。幸亏医院保安及时赶到,凶手跑了,陈处长现在在手术室抢救!”
周正帆抓起外套就往外跑:“哪家医院?通知马国强,全城搜捕!还有,立即加强所有专案组成员和家属的安全保卫!”
“已经通知了!马局长亲自带队去了医院!”
深夜的街道上,警灯闪烁,警笛长鸣。
周正帆坐在车里,握着手机的手在发抖。陈敏,那个总是冲在第一线的审计专家,那个说起女儿就眼圈发红的母亲,现在正躺在手术台上。
如果她有什么三长两短……
周正帆不敢想下去。
他知道,这是对手的反扑。当正面抵挡不住时,他们就开始用下三滥的手段,威胁、恐吓、伤害调查人员的家人。
卑鄙,但有效。
医院到了。手术室外的走廊里,站满了警察和专案组的同志。陈敏的丈夫蹲在墙角,双手抱头,肩膀在颤抖。
周正帆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老张,陈敏会没事的,相信医生。”
陈敏的丈夫抬起头,眼睛红肿:“周书记,我就这么一个老婆……她要是……我和妞妞怎么办……”
“不会的。”周正帆握紧他的手,“我向你保证,一定抓到凶手,一定让陈敏平安。”
手术室的门开了,医生走出来:“谁是家属?”
“我是她丈夫!”
“病人失血过多,但手术很成功,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不过需要观察二十四小时,防止感染。”医生摘下口罩,“真是万幸,那一刀偏了两厘米,不然伤到肝脏就麻烦了。”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周正帆对马国强说:“凶手抓到没有?”
“还在追捕。但现场监控拍到了,是个职业杀手,手法很专业。一击不中,立即撤退,没留下任何痕迹。”马国强压低声音,“周书记,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恐吓了,这是要杀人灭口。我建议,所有专案组成员立即集中住宿,家属也接到安全屋去。”
“同意。你马上安排。”
周正帆走到窗前,望着夜色中的城市。霓虹闪烁,车流不息,一切看起来那么平静。
但在这平静之下,暗流汹涌。
有人不想让真相大白,不惜一切代价。
那好,那就看看,谁更坚决。
手机震动,是孙振涛发来的加密信息:“四个手指头的线索有进展。当年分管安全生产的副市长排名第四,但此人已调离。另有一种可能:‘四’在当地方言中与‘吴’音近。结合刘永春的证词,很可能是指吴天雄。”
吴天雄……
周正帆握紧了手机。
省政协原副主席,退休高官,黑豹俱乐部的幕后老板?
如果真是他,那这个案子就真的触碰到天花板了。
但触碰到,也要捅破。
他回复孙振涛:“继续深挖吴天雄的所有关系。同时,请求省委,对吴天雄采取必要措施。”
信息发送成功。
周正帆收起手机,望向手术室的方向。
陈敏,还有所有奋战在一线的同志们,他们的血不能白流。
这场仗,必须赢。
无论对手多强大,无论前路多艰险。
陈敏醒来是在第二天清晨。
麻药劲过了,腹部的伤口开始疼。她睁开眼,看到丈夫趴在床边睡着了,手还紧紧握着她的手。
窗外透进微光,病房里很安静。
她动了动手指,丈夫立刻醒了。
“小敏,你醒了?感觉怎么样?疼不疼?要不要叫医生?”一连串的问题,透着担忧。
陈敏想说话,但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丈夫赶紧用棉签蘸水给她润唇。
“别说话,医生说你暂时不能说话。伤口在腹部,说话会牵动。”丈夫红着眼睛,“你吓死我了……你要是出了事,我和妞妞怎么办……”
陈敏微微摇头,用眼神询问女儿。
“妞妞没事,在妈那里。警察二十四小时保护着。”丈夫握紧她的手,“周书记和马局长都来过了,说一定会抓到凶手。专案组的同事也都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你别担心。”
陈敏点点头,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昨晚的情景:她刚从女儿病房出来,走廊里灯光昏暗,一个戴口罩的男人迎面走来。她没在意,直到那人突然掏出一把刀,狠狠刺向她腹部。剧痛中,她看到那双眼睛——冷酷,麻木,像杀手的眼睛。
幸亏她下意识侧身,刀偏了。幸亏医院保安来得快。
否则,她现在可能已经……
门轻轻开了,周正帆走进来,手里拎着果篮。
“陈处长,醒了?”他轻声说,“感觉怎么样?”
陈敏想坐起来,被周正帆按住:“别动,躺着就好。我是来看看你,顺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袭击你的凶手抓到了。”
陈敏眼睛一亮。
“凌晨三点,在高速路口被截住的。是个职业杀手,外号‘刀疤’,身上背了好几条人命。”周正帆说,“马局长亲自审的,但他不肯交代雇主,只说是在暗网上接的单,对方付了五十万比特币,要求让你‘永远闭嘴’。”
暗网,比特币,职业杀手……对手真是下了血本。
“不过,技术部门从杀手的手机里恢复了一些数据。”周正帆继续道,“发现他最近频繁联系一个境外号码,那个号码的机主,我们已经锁定了——是吴文华在曼谷的一个手下。”
果然又是吴文华。
或者说,是吴文华背后的吴天雄。
“陈处长,你安心养伤。专案组的工作暂时由其他人接手。”周正帆说,“但你放心,你查到的那些线索,我们会一查到底。特别是设备厂家那场火灾,技术部门已经恢复了部分数据,找到了那套假冒设备的生产记录和采购清单。”
陈敏用力点头,眼里有泪光。那是她和同事们冒着危险查到的线索,不能白费。
“还有,吴文华在曼谷落网了,正在引渡。他随身带的u盘,我们的技术团队正在全力破解。只要破解成功,很多谜团就能解开。”
周正帆又坐了一会儿,交代陈敏好好休息,然后离开病房。
走廊里,马国强在等他。
“周书记,吴天雄那边有动静了。”马国强压低声音,“我们监控发现,他今天早上去了省军区干休所,说是看望老战友。但我们的人跟进去发现,他在里面见了几个人,其中有一个是……省高院退休的副院长。”
“见面的内容呢?”
“听不到,他们进了密室。但见面后,吴天雄的秘书去了一趟银行,取了一大笔现金。”马国强说,“我感觉,他是在安排后路,或者……在找人说情。”
周正帆冷笑:“现在说情,晚了。省委那边什么态度?”
“孙书记刚来电话,说省委主要领导已经听取汇报,原则同意对吴天雄采取必要措施。但考虑到他的身份和影响,要求我们证据必须确凿,程序必须合法。”
“那就加快证据收集。”周正帆说,“u盘破解进度怎么样?”
“技术部门说,最快今天晚上能有初步结果。”
“好。等结果出来,立即向省委汇报。”
回到市委,周正帆召开了专案组紧急会议。由于陈敏受伤,赵志坚暂时兼任证据核查组组长。
“同志们,形势大家都清楚。”周正帆开门见山,“对手已经狗急跳墙,开始用极端手段。陈敏同志遇袭,设备厂家被纵火,关键证人被灭口……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查对了方向,他们害怕了!”
会议室里气氛凝重。
“但越是这样,我们越要稳住。”周正帆继续说,“各组汇报最新进展。”
赵志坚首先发言:“案件调查组这边,我们对刘永春的审讯取得突破。他交代了吴天雄指使他放宽金光化工整改期限的事实,也承认收受了吴天雄通过他人送来的贿赂。相关证据已经固定。”
“资金流向查清楚了吗?”
“基本清楚。”赵志坚调出投影,“吴天雄通过他弟弟吴文华的公司,收取金光化工‘咨询费’一千两百万。其中三百万转给了刘永春的儿子在加拿大的账户,两百万转给了当年参与安全检查的几个关键干部,剩下的留在了自己手里。”
“好。”周正帆点头,“证据核查组呢?”
临时接手的副处长汇报:“我们恢复了设备厂家火灾现场的部分数据,确认了金光化工那套‘德国进口设备’确实是假冒产品。生产记录显示,实际成本不到五百万,但合同金额是三千八百万。差价部分,流向了吴文华的公司和境外账户。”
“另外,我们查了金光化工的上市材料,发现审计报告严重失实,虚增利润一点二亿元。保荐机构华信证券的项目负责人,已经承认收受了企业贿赂,出具了虚假文件。”
一条条线索,一个个证据,像拼图一样逐渐完整。
“安全保障组。”周正帆看向李剑锋。
“我们已经将所有专案组成员和直系亲属转移到安全屋,二十四小时保护。同时加强了省委、省纪委、省公安厅等重要机关的安保级别。”李剑锋说,“另外,根据陈敏处长遇袭的教训,我们制定了更严格的出行和会客制度,确保不再发生类似事件。”
“很好。”周正帆环视会场,“同志们,现在到了关键时刻。吴文华正在引渡途中,他手里的u盘一旦破解,我们将掌握更核心的证据。届时,我们将正式对吴天雄采取措施。”
他顿了顿:“但我要提醒大家,越是最后关头,越要小心。对手不会坐以待毙,他们可能还会反扑。每个人都要提高警惕,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证据。”
散会后,周正帆回到办公室,孙振涛的视频请求来了。
“正帆,有个新情况。”孙振涛神色严肃,“中纪委的同志秘密来了省里,要听取专案组汇报。看来,这个案子已经引起更高层面的关注了。”
周正帆心里一紧:“什么时候?”
“今天晚上八点,在省委小会议室。你和我参加,其他人不通知。”孙振涛说,“汇报材料要准备充分,特别是证据链要完整。中纪委的同志很专业,问的问题会很细。”
“我明白。”
“另外……”孙振涛欲言又止,“我听到风声,省里有人对专案组有意见,说我们查得太深,影响稳定。今晚的汇报,可能会有压力。”
周正帆沉默片刻:“孙书记,我们查案,是为了真相,不是为了整人。如果因为怕影响稳定就半途而废,那才是最大的不稳定。”
“我知道。”孙振涛叹气,“我只是提醒你,做好心理准备。官场上的事,有时候不是非黑即白。”
挂断视频,周正帆站在窗前,久久不动。
影响稳定……这个帽子扣得真大。可什么是真正的稳定?是掩盖问题、粉饰太平的虚假稳定,还是直面问题、刮骨疗毒后的真正稳定?
他想起了金光化工爆炸后的场景:家属的哭声,群众的愤怒,网络的质疑……那才是真正的不稳定。
而他们现在做的,就是要消除这种不稳定的根源。
下午,周正帆专心准备汇报材料。他把所有证据分门别类,做成清晰的图表和时间线。从金光化工的股权结构,到安全检查的违规操作,到设备造假的资金流向,到上市材料的虚假陈述,再到事故后的掩盖行为……一条完整的证据链逐渐成形。
晚上七点半,周正帆和孙振涛在省委大院会合,一起走向小会议室。
会议室里已经坐了四个人。除了省委书记罗治国、省纪委书记李明,还有两个陌生面孔——五十岁左右,神情严肃,穿着深色夹克。
“正帆同志,振涛同志,这位是中纪委八室的张主任,这位是王副主任。”绍,“他们专程来了解‘8·31’专案的情况。”
周正帆和孙振涛握手问好。
“时间紧,我们直接开始吧。”张主任开门见山,“周正帆同志,请你简要汇报专案进展和主要发现。”
周正帆打开笔记本电脑,连接投影仪。
他切换画面,出现金光化工股权结构图。
“首先,企业层面。金光化工为谋求上市,连续三年财务造假,虚增利润一点二亿元。为通过安全检查,花费三千八百万元购买所谓的‘德国进口安全设备’,实际是价值不足五百万元的假冒产品。差价三千三百万元,通过关联公司流向境外账户和企业实际控制人亲属。”
再切换,出现安全检查时间线。
“其次,监管层面。2021年6月,省安委会专家组检查发现重大隐患,建议立即停产整改。但在某些领导的干预下,整改期限被放宽至三个月。干预的主要人员包括:时任副市长的刘永春,以及通过他施加影响的省政协原副主席吴天雄。”
画面出现资金流向图。
“第三,利益输送。吴天雄通过其弟吴文华的公司,收取金光化工‘咨询费’一千二百万元,其中部分用于贿赂相关监管干部。刘永春收受三百万元,其他几名关键干部收受两百万至五十万不等。”
最后,是事故后的掩盖行为。
“第四,事故掩盖。爆炸发生后,有专业团队进入现场,拆除控制室硬盘,取走关键物证。相关证人先后遭遇威胁、收买、灭口。目前已经查实的,有保安队长王强被毒杀,设备厂家被纵火,专案组成员陈敏遇袭重伤。”
汇报持续了四十分钟。周正帆逻辑清晰,证据充分,每一条结论都有扎实的材料支撑。
会议室里很安静,只有投影仪散热的风扇声。
张主任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证据链很完整。但我想问几个问题。第一,吴天雄直接干预的证据是什么?第二,爆炸与这些违法违规行为之间的因果关系是什么?第三,除了已经查实的,是否还有更高级别的领导干部涉案?”
周正帆早有准备。
“第一个问题,吴天雄直接干预的证据有三:一是刘永春的证词,他承认接到吴天雄电话指示;二是资金流水,显示吴天雄亲属公司收取企业贿赂;三是吴文华u盘中的内容,虽然还在破解,但据技术部门反馈,里面有多份吴天雄批示的文件扫描件。”
“第二个问题,因果关系。我们认为,正是因为企业造假、设备假冒、监管放水,才导致了爆炸发生。如果当时严格按照专家意见停产整改,事故完全可以避免。因此,这不是简单的责任事故,而是人为造成的灾难。”
“第三个问题……”周正帆顿了顿,“目前证据直接指向吴天雄,但根据现有线索,不排除有更高级别领导干部知情或默许。特别是金光化工上市过程中,保荐机构、审计机构都出具了虚假文件,这些机构的背后,可能还有保护伞。”
张主任和王副主任低声交流了几句。
“周正帆同志,孙振涛同志,你们的工作做得很扎实。”张主任终于开口,“这个案子很典型,暴露了安全生产领域腐败问题的严重性和危害性。中纪委领导高度重视,要求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他看向罗治国:“罗书记,省里的意见呢?”
罗治国神情严肃:“省委完全支持专案组的工作。对于涉案人员,不管职务多高,背景多深,都要依法依规严肃处理。我已经向中央做了专题汇报,中央的原则是:实事求是,依法办案,惩前毖后,治病救人。”
“好。”张主任点头,“根据中纪委领导指示,我们建议:第一,对吴天雄正式立案审查;第二,加快吴文华引渡和u盘破解工作;第三,深挖金光化工上市背后的保护伞;第四,做好案件信息披露和舆论引导工作,既要还原真相,也要维护稳定。”
“我同意。”罗治国说,“正帆、振涛,你们按照这个思路,继续推进。有什么困难,直接向省委汇报。”
会议结束,已经是晚上十点。
走出省委大楼,秋夜的凉风扑面而来。周正帆深吸一口气,感觉肩上的担子轻了一些,但心里的压力更重了。
中纪委的介入,意味着案件进入了新阶段。但同时,也意味着更复杂的博弈和更艰巨的挑战。
“正帆,我送你回去?”孙振涛问。
“不用,我走走。”周正帆说,“孙书记,您先回吧。”
孙振涛拍拍他的肩膀:“别太累。这场仗,我们快赢了。”
“希望如此。”
周正帆独自走在省委大院的林荫道上。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四周很安静,只有秋虫的鸣叫。
手机响了,是技术部门负责人打来的。
“周书记,u盘破解了!”声音很兴奋,“里面有很多重磅材料!有吴天雄批示的文件,有资金往来的详细记录,还有……还有一份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