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王昊曾指尖掐诀,一记者字秘裹挟着温润生息落下,莹白光晕如月华淌过燧木四肢百骸,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连半分疤痕都未留下,涣散的炁息也重新凝实归位。
伤愈醒来的燧木,摩挲着光洁如初的皮肉,后背惊出一层冷汗。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这般起死回生的手段,绝非寻常异人能有。
这些天,他躺在干草榻上养伤,窝棚门帘没关严实,总能瞧见外头那两个持矛守卫的身影。
待守卫换岗的间隙,他撑着身子坐起来,扬声喊住正靠在石壁上歇脚的两人:“两位兄弟,劳烦递碗水来,多谢了。”
守卫应声进来,递过陶碗。燧木接过水,又从怀里摸出个用油布包好的肉干,笑着塞过去:“赶路带的,味道还行,你们尝尝。”
守卫也不客气,接了肉干便大快朵颐。
燧木趁机搭话,声音放得轻缓:“说起来,救我的那位尊神,看着可真年轻,本事却这般通天。你们平日里常见他吗?”
络腮胡的守卫咽下肉干,咧嘴道:“尊神喜静,大多时候都在石殿深处打坐,等闲不出来。咱们族人想见他一面,都得看机缘。”
燧木心里一动,又追问:“这般人物,莫不是打小就在昆仑长大的?我这伤,换作我们部落的巫医,十条命都没了。”
另一个瘦高个的守卫瞥了眼窝棚外,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敬畏:“尊神是自昆仑深处走出来的,和传说里的西王母一样,都是真正的神明!”
这话像是一道惊雷,在燧木心头炸开。
他强压着胸腔里的震动,又装作好奇地扯起坊间传闻:“我还听人说,西王母掌不死药,能活死人肉白骨,你们尊神和她是旧识?”
络腮胡的守卫闻言笑出声,摆了摆手:“不死药那都是瞎传!不过尊神肯定见过西王母,不然怎么敢说世上根本没有这东西?”
两人说完,便扛起石矛去换岗了。
窝棚里重归寂静,燧木攥紧了拳头,眼中满是骇然。
几句话拼凑起来,他心里已然有了定论。
“原来救我性命的,竟是和西王母一样,自昆仑山深处走出的神明!”他喃喃自语,“难怪有这般起死回生的通天手段,难怪笃定西王母手中没有不死药——说不定,他当真见过那位传说中的瑶池之主,才对秘辛知晓得如此透彻!”
话音刚落,窝棚的门帘便被人从外掀开。
王昊缓步走入,目光在他身上一扫而过,指尖微动,一缕柔和的炁息探入其经脉,确认伤势再无隐患。
“伤势彻底痊愈了。”王昊收回手,语气平淡,“燧木,你且收拾一番,我交代完此间琐事,午后便动身,带你去见燧人氏。”
“什么?!”
燧木猛地从干草榻上弹起,脸上的骇然瞬间被狂喜取代,嘴唇哆嗦着,竟是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死死盯着王昊,眸子里翻涌着惊涛骇浪,那是压抑了十数日的夙愿,骤然成真的震颤。
他踉跄着扑上前,想要行叩拜大礼,却被王昊抬手轻轻扶住。
“不必多礼。”王昊淡声开口,“去准备吧。”
燧木用力点头,眼眶瞬间泛红,喉头哽咽着,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大恩不言谢!尊神此恩,燧木此生不忘!”
看着燧木转身离去时踉跄却又无比坚定的背影,王昊缓缓收回目光,望向东方天际那轮高悬的烈日,眸色渐深。
燧人氏……这位点燃人族文明火种的圣人,他身上的病,恐怕没那么简单。
王昊转身出了窝棚,径直朝着石殿的方向走去。刚到殿门口,就瞧见云华捧着一卷兽皮竹简迎面走来,上面密密麻麻刻着部落里的各项琐事——狩猎的收获、草药的存量、还有几处石屋的修缮进度。
“尊神。”云华连忙躬身行礼,将竹简递上前,“这是近几日的部族明细,您过目。”
王昊摆了摆手,并未去接,只淡声开口:“我午后便要随燧木去一趟黄河流域,部族里的事,照旧由你打理。”
云华闻言一愣,抬眸时眼底满是诧异:“尊神要离开?可是为了那燧人氏的病?只是您这一走,部落没了主心骨,若是山中凶兽趁机袭扰……”
她话音未落,王昊便抬手打断了她。
只见他双目微阖,眉心处泛起一缕淡淡的赤芒,周身炁息陡然翻涌,道宫内的丹元神被他缓缓抽出。
那缕赤芒凝而不散,化作一道与王昊一模一样的虚影,眉眼间少了几分锋芒,多了几分温和沉静。
虚影落地,对着王昊躬身一礼,旋即立在一旁,与真身几乎别无二致。
“我知部落暂离不得,”王昊睁开眼,语气依旧平淡,“此番我将丹元神留在此处,他可代我镇守部落,应对凶兽袭扰、族中变故。寻常凶兽,他足以应对;若遇棘手之事,便让他以炁为引,传信于我。”
说罢,他抬步走向石殿深处,目光落在那座沉寂的真灵骨塔上。
这些天,他并非没有动过将骨塔带离昆仑的念头。
曾有一次,他引动全身炁海,试图将骨塔纳入袖中,谁知塔身刚一离地,便有一股浩瀚磅礴的大因果之力骤然降临,无形的锁链仿佛从昆仑山脉的每一寸土地延伸而出,死死将骨塔锁住。
那一刻,他甚至感受到了来自洪荒岁月的厚重羁绊,仿佛这座塔,本就是昆仑的一部分,生生死死,都无法分割。
“这真灵骨塔,被大因果之力锁在昆仑,我带不走。”王昊望着骨塔,低声自语,眸色深沉,旋即对丹元神虚影抬了抬下巴,“你且守在骨塔之侧,寸步不离。”
丹元神虚影颔首,转身便朝着骨塔走去,身形很快便融入了塔旁的暗影里,气息敛得一丝不剩。
交代完骨塔之事,王昊身形一晃,化作一道金光朝着昆仑幽谷疾驰而去。
此前他助阴山部落驱散煞气、修复地脉,部落大巫祝为报大恩,将镇族之宝——一方蕴满先天生机的灵土赠予了他。
王昊将那灵土铺在幽谷蟠桃树的根部,原本就长势繁茂的桃树愈发苍劲,虬结的枝干舒展如云,枝头结出的三枚蟠桃色泽殷红如玛瑙,香气馥郁得漫遍整座幽谷,透着能滋养神魂、固本培元的醇厚生机。
此刻他踏入幽谷,守在桃树下的玄墨蟠龙立刻抬首,赤金色竖瞳闪过一丝温顺,缓缓将头颅伏在地面,鳞片摩擦着泥土,发出细碎的声响。
王昊走到树旁,抬手摘下那三枚熟透的蟠桃,以昆仑龙气裹住,收入一个温玉盒中——这蟠桃虽无不死之能,可对沉疴缠身的燧人氏而言,却是不可多得的固本良药。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王昊便提着玉盒折返石殿门口。
云华望着那玉盒中隐隐透出的淡金光晕,鼻尖萦绕着清冽的桃香,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却识趣地没有多问。
王昊颔首,又叮嘱道:“狩猎队莫要深入昆仑深处,近来山中凶兽异动频繁,寻常族人遇上,怕是讨不到好。”
云华将这些话一一记在心里,又忍不住担忧道:“此去路途遥远,尊神可要带些干粮和草药?也好应急。”
“不必。”王昊摇了摇头,指尖微动,一缕淡淡的雷光在掌心一闪而逝,随即掂了掂手中的玉盒,“有这个,足够了。”
他看了眼天际的日头,已是近午,便不再多言:“我去收拾些东西,部族之事,就劳烦你了。”
“尊神放心!”云华沉声应下,望着王昊的背影消失在石殿深处,握紧了手中的竹简。
日头渐渐爬到了头顶,将昆仑山脉的积雪晒得微微发亮,雪水顺着岩壁蜿蜒而下,凝成串串晶莹的冰珠。风卷着松涛掠过石屋,带着几分清冽的寒意,吹得檐角的兽骨风铃叮当作响。
燧木早已收拾妥当,背着一个简陋的兽皮行囊,立在部落入口的巨石旁,目光不住地朝着石殿的方向张望。
他的脚步有些局促,双手反复摩挲着行囊的带子,眼底的激动尚未褪去,又添了几分对前路的忐忑。
不多时,一道修长的身影自石殿方向缓步而来。
王昊依旧一袭素色长衫,衣袂在山风中轻轻翻飞,手中提着那个温玉盒,周身炁息敛得滴水不漏,若非知晓他的本事,瞧着竟与寻常游方异人无异。
“走吧。”王昊淡淡开口,声音清冽如山涧清泉。
燧木连忙应声,快步跟上,脚步都带着几分雀跃。
两人一前一后,朝着昆仑山脉的东侧走去,身后的部落渐渐缩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被连绵的山峦吞没。
山路崎岖,积雪没过脚踝,踩上去咯吱作响,惊起枝头几只觅食的山雀。
两侧的峭壁上,冰棱倒挂如利剑,在日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偶尔有几只苍鹰盘旋在高空,发出几声清唳,更衬得这片天地辽阔而寂静。
燧木走得气喘吁吁,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却不敢有丝毫懈怠,死死跟在王昊身后。
他瞧着王昊的脚步轻盈得如同踏在云端,明明是同样的山路,对方却连气息都未曾乱过一分,心中对这位尊神的敬畏又深了几分。
行至一处隘口,王昊脚步微顿,侧目望向南方。
那里云雾缭绕,隐约能瞧见一脉青黑色的山峦起伏,正是阴山的方向。
他指尖轻轻摩挲着玉盒,眸色微动——那灵土滋养出的蟠桃,但愿能在救治燧人氏时,派上用场。
“尊神?”燧木见他停下,疑惑地开口。
“无事。”王昊收回目光,继续前行,“加快些脚步,天黑前,我们要走出这片雪岭。”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陡然加快,如同一道清风掠过雪地,只留下浅浅的足印。
燧木不敢耽搁,咬着牙提气跟上,心中却已然燃起了熊熊的希望之火。
前路漫漫,山高水远,但只要跟着眼前之人,燧人氏部落,便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