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佬们各自找位置坐下。王蔼刻意绕开了靠近张之维的位置,选了个角落的椅子,坐下时还悄悄调整了姿势,眼神不自觉地避开天师的方向;
那如虎则直接坐在了靠前的位置,脊背挺得笔直,目光坦荡地看向张之维,眼底带着几分对强者的敬重;
陆瑾最是熟稔,径直走到张之维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还顺手拿起桌上的茶杯倒了杯温水,笑着开口:“老天师,这段日子山上可还清静?”
张之维瞥了他一眼,没接话,只是抬了抬下巴,目光落在公司董事一行人身上。
几位公司人员走到殿中站定。为首的是位身着干练西装的女士,鬓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正是主管十佬会事务的苏董。
她推了推镜架,指尖在平板电脑上轻点两下,清了清嗓子,率先打破沉默,声音平稳得听不出情绪:“感谢诸位十佬赏光,也感谢老天师允许我们在龙虎山召开此次会议。今天召集大家,核心是为吕家村一事。想必各位都已知晓,公司已对吕家村采取行动,吕慈目前正被我方管控。”
她话音刚落,王蔼立刻按捺不住,身子往前凑了凑,语气里带着刻意拿捏的急切,又藏着几分试探:“苏董,这话就不对了!吕慈是十佬,吕家村是异人界的老牌势力,公司说动手就动手,总得给我们一个说法吧?不然异人界人心惶惶,以后谁还敢信公司?”
张之维的目光突然落在王蔼身上,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却像块石头砸在平静的水面上:“王蔼,急什么?公司既然敢做,自然有说法。你先坐下,让人家把话说完。”
王蔼被张之维一句话噎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张了张嘴想反驳,最终还是悻悻地坐回原位,手指攥紧了衣摆。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连烛火燃烧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苏董身上,等着她接下来的解释。
苏董显然早料到会有质疑,脸上依旧挂着平稳的笑意。
她指尖在平板电脑上轻轻一点,殿内一侧的空白墙壁上骤然亮起投影幕布,上面清晰地浮现出几段监控画面。
画面里,吕家子弟穿着统一的服饰,围着几位神色茫然的普通人,双手结着奇特的印诀。
随着印诀变化,普通人的眼神逐渐变得空洞,像是被抽走了神智,任由吕家子弟摆布。
“王佬不必急,我们要的从来不是‘动手’,而是‘解决隐患’。”
苏董的声音带着几分冷静,语速平稳地解释,“这些画面,来自三个月前吕家村周边的小镇。吕家子弟用‘明魂术’操控普通人,搜集异人与公司的情报,甚至篡改部分人的记忆,已经严重违反了《异人管理条例》中‘不得随意干涉普通人生活’的条款。”
她顿了顿,又切换出一份加密文件,屏幕上瞬间布满密密麻麻的文字与时间线,记录着吕家近十年的异常动向:“更关键的是,我们查到,吕家的‘明魂术’并非祖传技艺,而是六十年前突然出现在吕家内部。其能力原理与八奇技中的‘双全手’高度吻合。诸位都清楚,八奇技背后牵扯的因果有多复杂,当年的甲申之乱至今仍是异人界的隐患。吕家手握这样的能力却从不报备,甚至私下研究强化,谁能保证这不会成为下一个‘全性之乱’的导火索?”
“哼,拿八奇技当借口,公司是想把所有握有特殊能力的势力都清一遍吗?”
术字门的新掌门突然开口,手里的铜钱转得更快,“叮铃”声里满是不满,“你们对风后奇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么到吕家就这么‘严格’了?”
风正豪这时缓缓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响。
他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你这话有失偏颇。公司对风后奇门的关注从未停过,只是王也道长一直守着规矩,从未用能力害人,更没试图掩盖能力来源。但吕家不同,他们不仅滥用明魂术,还刻意销毁了明魂术的相关记载,试图掩盖其与双全手的关联,这本身就值得警惕。”
牧由也跟着点头,手里的钢笔在记事本上飞快记录着,头也不抬地补充:“我江湖小栈也收到过不少关于吕家的举报,涉及失踪人口、记忆紊乱等问题,只是之前缺乏实锤。如今公司拿出这些证据,倒也算给异人界、给那些受影响的普通人一个交代。”
殿内顿时分成两派。
术字门新掌门、关石花隐隐偏向质疑公司,时不时提出几句反驳;
风正豪、牧由则更认可证据,语气坚定地支持公司的调查;
那如虎始终没说话,只是盯着幕布上的画面,眉头微蹙,不知在思考什么;
解空大师双手合十,嘴唇微动,低声念着“阿弥陀佛”,眼底满是忧虑。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张之维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盖过了所有议论,像定海神针般稳住了场面:“证据是有了,但公司打算怎么处置吕慈?怎么处理吕家?总不能把吕家一锅端了吧?”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又聚回苏董身上。这才是十佬最关心的问题:公司对吕家的处置,会不会成为日后对待其他势力的“范本”,会不会进一步压缩异人的生存空间。
苏董还没来得及回答,殿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混着铁链拖地的“哗啦”声,在安静的庭院里格外刺耳。很快,两名身着黑色制服的公司人员押着一人走进殿内,正是吕慈。
他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身上那件象征吕家地位的暗纹锦袍沾了些尘土,边角还被扯破了几处。
他双手被特制的合金镣铐锁着,连脖颈处都套着一圈银灰色的抑制项圈。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挺着脊背,下巴微抬,眼神里满是桀骜,扫过殿内十佬时,目光像淬了冰般冷硬,没半分服软的意思。
“吕慈!”王蔼先开了口,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疏离,想借此划清界限,“你可知罪?”
吕慈斜睨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声音里满是嘲讽:“王蔼,轮得到你来说我?这些年你们王家做的龌龊事还少吗?如今看我落难,倒是会装模作样地当好人。”
这话瞬间戳中了王蔼的痛处,他脸色一沉,猛地站起身,刚要反驳,却被张之维一声轻咳打断。
张之维没看他,只是眼神扫过吕慈,那股无形的压力让殿内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吕慈的目光终于落到正上方的张之维身上,那股子桀骜稍稍敛了些,却依旧带着不服气,语气生硬:“老天师,没想到吧?我吕慈也有被人押着见你的一天。”
张之维靠在太师椅上,手指轻轻敲着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我倒没什么没想到的——你吕家攥着双全手的残脉,却不懂收敛,仗着能力四处生事,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我好奇,到了现在,你还觉得自己没错?”
“错?”吕慈猛地抬头,声音陡然拔高,镣铐被他用力一扯,发出“哗哗”的巨响,“我吕家守护明魂术,护着全族几百号子弟,何错之有?倒是公司,凭什么抹除我吕家的传承?凭什么把我关在这里!”
“就凭你吕家用明魂术操控普通人,凭你藏着八奇技的隐患,却拒不配合公司调查。”
苏董上前一步,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坚定,手里拿着一份打印好的文件,递到吕慈面前,“这是你吕家子弟的供词,还有被操控者的记忆恢复记录,铁证如山,你抵赖不了。”
吕慈盯着那份文件,目光在“明魂术操控”“篡改记忆”等字眼上停留许久,胸口剧烈起伏,双手攥得指节发白,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些事,吕家确实做过,只是他从没想过,公司会查得这么彻底,连几十年前的旧账都翻了出来。
这时,陆瑾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惋惜:“吕慈,事到如今,再争对错也没用了。公司没对吕家赶尽杀绝,只是抹除传承、监督生活,已经是留了余地。你在龙虎山陪着老天师,总比在公司的监牢里强。”
吕慈沉默了,他顺着陆瑾的目光看向殿外——窗外能看到龙虎山的青瓦飞檐,还有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峰,那里曾是他能自由出入的异人界,如今却成了遥不可及的远方。
良久,他才缓缓低下头,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没了之前的锐气:“我知道了……但我有个条件,让我见一眼吕家的孩子,确认他们平安。”
苏董点头,语气依旧平稳,尽显代表公司行事的严谨:“可以。公司会安排你与家人远程见面,但仅限一次,且需全程监控,避免传递违规信息。”
张之维这时站起身,走到吕慈面前,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别耷拉着个脸。龙虎山的日子不算差,有山有水,还有我陪你下棋,总比你一个人在吕家村钻牛角尖强。”
吕慈抬眼看向张之维,眼底的冰意终于化了些,却还是嘴硬:“谁要跟你下棋……不过,你要是敢故意让着我,我可不认。”话里带着几分别扭的倔强,却没了之前的敌意。
张之维闻言笑了,伸手捋了捋胡须:“放心,我老张下棋,还犯不着让谁。”
殿内的气氛终于彻底松弛下来,连一直紧绷着的牧由,都在记事本上轻轻勾了一笔,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格外轻快——吕家村的事,总算有了个不算最坏的结局。
苏董见大局已定,又简单交代了后续公告发布的事宜,便起身告辞;
十佬们也陆续离开,王蔼走时脚步轻快了些,眉宇间的不安淡了不少;
那如虎路过吕慈身边时,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像是在示意“保重”。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张之维才拍了拍吕慈的胳膊:“走吧,带你去看看你的住处。离我那院不远,推开窗就能看到后山的竹林,清净。”
吕慈没说话,跟着张之维往外走,镣铐拖地的声音渐渐远了。
天师殿里的烛火还在燃烧,映得空荡荡的大殿格外安静,只有殿外风吹过古柏的“沙沙”声,像是在轻轻诉说着这场风波的落幕,也预示着异人界新的平衡,正在这场尘埃落定中缓缓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