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穿过云层，机翼下的大地从华北平原的嫩绿渐变为西北戈壁的苍黄。
头等舱内，杨洛靠窗坐着，手里拿着一份《新疆日报》。报纸头版是关于自治区推进高质量发展的专题报道，其中提到克拉玛依正在申报国家清洁能源示范基地。他仔细读着，不时用笔标注。
空乘员走过来，轻声问：“先生，需要饮料吗？”
“矿泉水，谢谢。”杨洛抬起头，接过水杯时注意到空乘员眼神中的一丝好奇——他这趟航班的目的地是乌鲁木齐，而他的气质既不像商人也不像普通游客。
飞机开始下降，广播响起：“各位旅客，我们即将抵达乌鲁木齐地窝堡国际机场，地面温度18摄氏度，天气晴朗……”
杨洛收起报纸，整理了一下深蓝色夹克的衣领。透过舷窗，天山山脉的雪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山脚下是整齐的城市规划。这座离海洋最远的省会城市，以她独特的方式迎接每一位来访者。
下飞机后，杨洛没有去取托运的行李箱——那只黑色箱子已经由市委办提前安排运送。他只提着一个公文包，随着人流走向出口。
在接机口，一位四十出头、身着深色西装的男子举着牌子：“接杨洛同志”。男子身边还站着一位维吾尔族青年干部，两人神情恭敬但不失分寸。
“我是杨洛。”杨洛走上前，主动伸出手。
“杨书记您好！”举牌的男子快步上前握手，“我是自治区党委组织部干部二处的张明，受部领导委托来接您。这位是办公厅的小艾买提。”
“杨书记您好，欢迎来到新疆。”艾买提用流利的普通话问候，笑容真诚。
三人走向停车场。张明边走边介绍：“按照安排，今天下午自治区党委王书记要见您。我们先送您到党委招待所休息，下午三点我来接您去党委大院。”
“好的，辛苦你们了。”杨洛点头。
黑色的公务车驶出机场，沿着河滩快速路向市区驶去。四月的乌鲁木齐，道路两旁的白杨树刚刚吐出新绿，远处的博格达峰顶积雪皑皑。
“杨书记是第一次来新疆吗？”艾买提坐在副驾驶，回头问道。
“不是，之前在公安部工作时来过几次，但都是匆匆过路。”杨洛看着窗外的城市景观，“这次要扎根了。”
张明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文件袋：“杨书记，这是克拉玛依市领导班子的基本情况，还有近期重点工作进展。部领导交代，您先熟悉一下。”
杨洛接过文件袋，抽出资料。首页是克拉玛依市委常委名单，十三人，足额定岗：
市委书记：杨洛（36岁，新任）
市委副书记：陈向东（汉族，53岁）
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罗帅（39岁，三个月前到任）
市委常委、组织部部长：李卫华（汉族，51岁）
市委常委、纪委书记：张卫东（汉族，53岁）
市委常委、统战部部长：马建军（回族，52岁）
市委常委、副市长：王建国（汉族，50岁）
市委常委、克拉玛依区委书记：刘志军（汉族，48岁）
市委常委、独山子区委书记：周海涛（汉族，47岁）
市委常委、军分区政委：赵刚（汉族，51岁）
市委常委、秘书长：陈涛（汉族，46岁）
名单后附有每个人的详细履历，都满足“任下一级职务3年以上”的晋升要求，年龄梯次合理。杨洛特别注意了市长亚力坤的履历——这位本土成长起来的维吾尔族干部，从油田技术员干起，历任区县主要领导，在经济工作和民族工作方面都有丰富经验。
文件袋里还有市发改委、教育局、卫健委等关键部门负责人的资料，以及各区县、牧区乡镇主要领导的简介。杨洛快速翻阅着，脑海中开始构建起这座城市的组织架构图。
车子驶入党委招待所。这是一处安静的院落，绿树成荫，几栋苏式建筑保留着岁月痕迹。张明和艾买提帮着办理入住，将杨洛送到房间。
“杨书记，您先休息。下午两点五十，我准时到楼下接您。”张明恭敬地说。
“好的，谢谢。”
关上门，杨洛在沙发上坐下。房间简洁整洁，书桌上已经摆放好了最新的自治区文件汇编。他打开公文包，取出自己的笔记本——上面记录着在京城家中整理的工作思路。
手机震动，是王柔发来的信息：“到了吗？孩子们想你，思齐问爸爸有没有看到雪山。”
杨洛回复：“刚到乌鲁木齐，下午去见自治区领导。告诉思齐，爸爸看到雪山了，很壮观。”
“注意休息，按时吃饭。”
“知道，你也是。”
简单的对话，却是千里之外最温暖的牵挂。
下午两点五十，张明准时出现在楼下。车子驶向自治区党委大院，途经人民广场，鲜艳的五星红旗在蓝天白云下飘扬。
党委大院门口，武警战士持枪肃立。车子经过严格检查后驶入，停在一栋灰色办公楼前。张明引领杨洛进入大楼，来到三楼的一间会客室。
“杨书记稍坐，王书记正在开个小会，马上结束。”工作人员端上茶水。
杨洛点头致谢，打量会客室。墙上挂着新疆地图，标注着各地州市的位置；书架上摆放着《新疆地方志》《民族区域自治法》等书籍；窗台上几盆绿植生机盎然。
十分钟后，门开了。一位六十岁左右、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领导走进来，正是自治区党委书记王永康。
“杨洛同志，欢迎欢迎！”王书记声音洪亮，主动伸出手。
杨洛立即起身，双手握住领导的手：“王书记好！”
“坐，坐。”王书记在沙发上坐下，示意杨洛也坐，“一路辛苦。北京到乌鲁木齐四个小时航程，累了吧？”
“不累。能在王书记领导下工作，是我的荣幸。”
王书记摆摆手，开门见山：“你的履历我都看了，很丰富，很扎实。二十六岁当县委书记，二十八岁任副市长，三十三岁当禁毒局局长，现在三十六岁来克拉玛依当市委书记。年轻有为啊。”
“感谢组织培养。”杨洛诚恳地说。
“组织培养是一方面，个人努力更重要。”王书记神情严肃起来，“杨洛同志，今天找你谈话，主要是交代几件事。”
工作人员悄悄退出去，关上门。
“第一，关于克拉玛依的定位。”王书记看着杨洛，“克拉玛依是新疆工业的长子，是共和国石油工业的摇篮。但这些年，资源型城市转型的压力越来越大。国际油价波动，国内环保要求提高，新能源革命冲击……这些你都知道。”
杨洛认真听着。
“自治区党委对克拉玛依的期望是：既要当好新疆经济发展的排头兵，又要成为资源型城市转型的示范区。这个担子不轻。”
“我明白。做过研究，初步考虑是推动‘油气+新能源’双轮驱动，在戈壁荒漠发展光伏产业，同时延伸石油化工产业链。”
王书记点头：“思路是对的。但要注意，转型不能急于求成，要处理好新老产业的关系，处理好发展与民生的关系，处理好经济增长与生态保护的关系。”
“是，我会把握好节奏。”
“第二，关于稳定。”王书记语气加重，“新疆的情况特殊，反分裂、反渗透、反恐怖斗争是长期任务。克拉玛依虽然地处北疆腹地，相对稳定，但绝不能掉以轻心。你是军分区党委第一书记，要懂军事，更要懂政治。稳定是1，其他是后面的0，没有稳定，一切无从谈起。”
杨洛郑重地说：“王书记放心，我在公安、国安系统工作过，深知稳定工作的重要性。克拉玛依的政法委书记罗帅、国安局长许航都是我的老战友，我们会筑牢防线。”
“我知道你们的关系。”王书记意味深长地说，“罗帅同志和许航同志提前三个月到岗，就是为了工作衔接。但你要注意，市委书记要统揽全局，不能只靠老战友。要团结班子所有同志，特别是亚力坤同志这样的少数民族干部。民族团结是新疆工作的生命线。”
“我一定搞好班子团结，尊重亚力坤同志，发挥好每位常委的作用。”
“第三，关于党建和干部队伍建设。”王书记继续说，“你年轻，有冲劲，这是优势。但主政一方，光有冲劲不够，要有定力，有方法。要抓好党建这个根本，带好队伍这个关键。克拉玛依的干部队伍总体是好的，但也有需要改进的地方。你要深入调研，该调整的调整，该提拔的提拔。”
杨洛想起总纲中提到的“调整7名不适岗干部，提拔牧区实干基层人才”，心中有了数：“我会深入基层调研，了解干部真实情况，建设一支忠诚干净担当的队伍。”
王书记满意地点点头，最后说：“第四，关于你自己。杨洛同志，你的家庭背景组织上清楚。但到了地方，你就是克拉玛依的市委书记，不是谁的孙子、谁的儿子。工作要实，作风要正，纪律要严。五年任期，要沉下心来，扎扎实实干出成绩。”
这话和爷爷、父亲的嘱咐如出一辙。杨洛肃然道：“请王书记放心，我一定牢记组织嘱托，不忘初心，不辱使命。”
“好！”王书记站起身，拍拍杨洛的肩膀，“明天上午，组织部张部长送你去克拉玛依。到了之后，先用一个月时间深入调研，把情况吃透。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向我汇报。”
“谢谢王书记！”
谈话持续了四十分钟。走出办公楼时，夕阳西下，天山雪峰被染成金色。
张明等在车边：“杨书记，晚上自治区党委安排便餐，几位领导想见见您。”
“好的。”
晚餐在招待所的小餐厅进行。除了王书记，还有自治区主席、分管组织的副书记、组织部长等领导。气氛轻松但庄重，领导们既表达了对杨洛的欢迎，也提出了对克拉玛依工作的期望。
组织部长张国栋五十六岁，说话直接：“杨洛同志，克拉玛依的班子年龄偏大，思想需要解放。你去了之后，要在保持稳定的前提下，注入新活力。”
“张部长，我会处理好传承与创新的关系。”
分管经济的副主席关切地问：“克拉玛依正在申报国家清洁能源基地，这个项目很关键。需要自治区协调的，随时提出来。”
“谢谢领导支持！”
晚宴结束后，杨洛回到房间。他打开笔记本电脑，整理今天的谈话要点。窗外的乌鲁木齐华灯初上，这座边疆省会的夜晚宁静而祥和。
手机响了，是罗帅打来的。
“杨书记，听说你今天到乌鲁木齐了？”罗帅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
“对，下午见了王书记。明天上午过来。”
“市里都准备好了。亚力坤市长很重视，明天要带四套班子领导到市界迎接。”
杨洛立即说：“不要搞迎接，正常工作就行。你转告亚力坤市长，我直接到市委报到。”
“这……毕竟是惯例。”
“惯例可以改。我们是来工作的，不是来摆排场的。”杨洛语气坚定，“就这么定。”
“明白。”罗帅顿了顿，“老许今天截获一条线索，可能和境外渗透有关。等你来了详细汇报。”
“好。你们辛苦了。”
挂断电话，杨洛走到窗前。远处天山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像一幅水墨画。明天，他将翻越这座山脉，去往山那边的克拉玛依。
那座因油而生的城市，那座戈壁滩上的明珠，正在等待新的掌舵人。
而等待他的，是转型的阵痛，是民生的期盼，是稳定的重担，是五年的考验。
杨洛打开笔记本，在新的一页写下标题：“赴克拉玛依工作首月调研计划”。下面列出要点：
1 第一周：调研油田一线、石化园区、重点企业，了解产业现状；
2 第二周：走访区县、牧区乡镇，掌握民生短板；
3 第三周：检查边境防控、政法维稳、意识形态工作；
4 第四周：与各级干部座谈，听取意见建议。
计划详细到每一天的行程安排、调研重点、座谈对象。这是他的习惯——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写完计划，已是深夜。杨洛给王柔发了条信息：“明天去克拉玛依。一切顺利，勿念。”
很快收到回复：“注意安全。孩子们睡了，思齐睡前说梦话叫爸爸。”
杨洛看着手机屏幕，心头一暖。他把全家福从钱包里取出，放在床头柜上。照片是在四合院海棠树下拍的，一家人笑容灿烂。
关灯前，他最后看了一眼窗外。乌鲁木齐的星空格外清澈，银河横贯天际，亿万星辰无声闪烁。
在这片星空下，天山南北，沙漠绿洲，无数人正在为这片土地的安定繁荣而努力。而他，即将成为这无数人中的一员。
明天，新的征程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