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公安部大楼,国际合作局指挥室。
陆振华站在电子屏幕前,屏幕被分割成三个画面:左侧是仰光的缅甸内政部会议室,中间是万象的老挝公安部指挥中心,右侧是曼谷的泰国皇家警察总署视频会议室。三个画面中,各国警方的代表已经就座,但气氛明显不同。
陈默坐在陆振华身旁的辅助席位,面前摊开着三份厚厚的谈判预案,每一份都标注了不同颜色的标签——红色代表核心诉求,黄色为可妥协条款,绿色为技术性合作事项。他今天穿着深色西装,系着印有中国-东盟合作徽标的领带,这是精心准备的外交细节。
“各位同仁,我代表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安部,对三国警方在‘7·26’案件调查中给予的合作表示感谢。”陆振华用英语开场,语气平稳而专业,“今天是四国警方工作层视频协调会,旨在就案件侦查的进一步合作进行务实磋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个分屏:“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线索,案件的关键证据和嫌疑人线索可能涉及多个国家。为尽快查明真相,中方提出以下合作建议——”
大屏幕上同步显示出中英双语的文件页面。
“第一,成立四国联合调查组,由各国派出2-3名资深侦查员和技术专家组成,常设办公室设在案件发生地泰国清莱府,负责证据共享、线索核查和协调行动。”
“第二,建立湄公河流域涉案信息实时通报机制,对涉及跨国犯罪的船只、人员、资金流动等信息,四国警方应在24小时内互相通报。”
“第三,针对本案关键嫌疑人塔昆及其关联人员,四国警方应协调行动,一旦发现行踪,立即控制并启动引渡或移交程序。”
“第四,请求缅方对老虎山营地进行必要调查,核实该营地在案发前后的活动情况;请求泰方提供案发水域周边所有监控记录;请求老方协助调查北部边境地区的人员异常流动。”
建议刚提出,三个分屏中的反应就显现出差异。
老挝方面的代表率先回应。老挝公安部刑侦总局副局长坎蓬少将是个面容敦厚的中年人,他用带着老挝口音的英语说:“老挝方面原则同意中方建议。我们已经部署波乔省、琅南塔省警方加强边境巡查,并开始排查案发前后从缅甸入境的可疑人员。但老挝警力有限,技术装备不足,希望中方能在技术和培训方面提供支持。”
这是意料之中的务实回应。陈默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老方态度积极,可作为突破口,需准备技术援助方案。
泰国方面的反应则复杂得多。泰国皇家警察总署副署长助理、负责跨国犯罪调查的萨拉武中将清了清嗓子,他的英语流利但带着明显的泰式腔调:“泰方高度重视此案,已成立由我直接领导的专案组。关于中方建议,泰方原则上支持信息共享和协调行动。但关于联合调查组的常设地点——”
他停顿了一下,斟酌词句:“鉴于案件发生在泰国水域,泰国拥有司法管辖权。联合调查组若常设泰国,泰方必须担任主导角色,所有调查行动需经泰方批准。另外,关于老虎山营地的调查请求,这涉及缅甸主权,泰方不便直接向缅方提出,建议通过外交渠道协调。”
陈默与陆振华交换了一个眼神。泰方的表态看似合作,实则设置了两个关键障碍:一是坚持“泰方主导”,这可能限制联合调查组的行动效率;二是将缅甸问题的皮球踢回给外交渠道,回避实质推动。
最棘手的还是缅甸方面。
缅甸内政部警察部队副总监梭温准将(与勐腊军那个连长同名,但无关联)面无表情地看着摄像头。他是个五十多岁的军人,制服笔挺,肩章上的星徽显示着他的军衔。他没有立即回应,而是等翻译将陆振华的提议完整转述为缅语后,才用缅语缓慢开口,语气官方而疏离。
翻译同声传译为英语:“缅甸政府高度重视与中国在执法领域的合作。案件,缅方已指示相关部门配合调查。但中方提出的联合调查组和实时通报机制,涉及国家主权和法律程序,缅方需要时间研究。”
典型的拖延话术。
梭温准将继续道:“关于老虎山营地,该地区属于掸邦北部,由当地民族武装实际控制。缅甸中央政府一贯尊重各民族自治权利,不便直接干预地方事务。建议中方通过现有双边警务合作渠道,与掸邦地方政府沟通。”
陆振华眼神微沉。缅方不仅拒绝调查老虎山,还将责任推给了“掸邦地方政府”——实际上就是勐腊军控制的地方政权。这是要把路堵死。
陈默此时插话,用流利的缅语直接对梭温准将说:“梭温将军,我是陈默,曾在中国驻缅甸使馆工作八年。掸邦北部地区的特殊性,但‘7·26’案件不是普通刑事案件,而是造成十三名中国公民死亡的严重暴行。根据《联合国打击跨国有组织犯罪公约》和《中缅刑事司法协助条约》,缔约国有义务在打击严重犯罪方面提供最大限度的协助。”
他顿了顿,语气诚恳但坚定:“老虎山营地的异常活动有明确的通讯证据支持。我们并非要求缅方直接军事介入,而是请求缅方行使国家主权,对该营地进行必要的执法调查。这也是维护缅甸国家法治尊严的体现。”
梭温准将的脸色微微变化。陈默直接用缅语交流,援引国际公约和双边条约,将问题提升到了国家义务层面,这让他无法再用“地方事务”简单搪塞。
“陈参赞的缅语很好。”梭温准将终于改用英语回答,但依然谨慎,“缅甸是负责任的国家,会履行国际义务。但具体操作需要时间协调。我会将中方请求上报,由更高层级决定。”
又是“上报研究”。陆振华知道,这个“研究”可能会持续数周甚至数月。
视频会议进行了两个小时,最终只达成有限的共识:四国同意建立每周一次的工作层视频沟通机制;老挝方面接受中方技术援助提议;泰国方面同意共享部分监控数据,但坚持泰方主导调查;缅甸方面承诺“尽快研究”中方的正式请求。
会议结束后,陆振华关掉视频系统,揉了揉眉心。
“阻力比预想的还大。”陈默整理着会议记录,“泰方内部明显有不同声音,萨拉武中将本人可能愿意合作,但他上面有压力。缅方则是根本不想碰勐腊军这个火药桶。”
陆振华走到窗边,看着北京午后的天空:“塔昆集团在金三角经营二十年,渗透的不仅是黑道,还有白道。某些官员、警察、甚至军人,可能都在他的利益网络里。我们要查的不仅是一个杀人案,更是一个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
这时,指挥室的门被推开,杨洛走了进来。他刚从中央政法委的一个协调会回来,手中拿着最新的批示文件。
“会议情况怎么样?”杨洛问。
陆振华简要汇报了三国反应。杨洛听完,没有立即评论,而是将手中的文件递过去:“看看这个,国安部刚共享的情报。”
文件是加密件,标题是《关于塔昆集团近期活动及关联势力分析》。陆振华快速翻阅,脸色逐渐凝重。
情报显示:塔昆在案发后已离开其在泰国清迈的公开住所,行踪不明。但其副手在缅甸大其力频繁活动,与勐腊军高层会晤三次。更关键的是,泰国北部某府的府尹、缅甸掸邦某边境管理处处长,都被监控到与塔昆集团有异常资金往来。
“保护伞已经动起来了。”杨洛在会议桌前坐下,“他们在做三件事:第一,帮塔昆藏匿;第二,在各国警方内部制造阻力;第三,准备舆论反击。”
陈默敏锐地问:“舆论反击?”
“泰国一家亲军方媒体今天早上发了篇报道,暗示‘7·26’案件可能与‘某些大国在湄公河流域的地缘政治布局有关’,含沙射影指向中国。”杨洛调出平板电脑上的新闻截图,“虽然还没明说,但这是在铺垫叙事——把案件从刑事犯罪扭转为政治事件。”
陆振华一拳轻捶在桌面上:“够阴险的。如果我们追查太紧,他们就会炒作‘中国借机干涉他国内政’。”
“所以我们的每一步都必须站稳法理和证据。”杨洛冷静分析,“这也是为什么我刚才在政法委会议上强调,专案组的所有境外行动,必须百分之百合法合规。不能让对方抓到任何程序上的把柄。”
他调出专案组工作进度图:“好在我们的侦查在持续推进。岩保那边传来消息,那名缅甸籍证人已经同意秘密入境提供证言,预计明天晚上抵达沧澜。敖钦对吴文斌的监控发现,他昨晚接到的那个缅甸来电,来自大其力的一个公用电话,但通话内容被监听到——对方在威胁他‘管好嘴巴’。”
“这说明吴文斌确实知道一些内情。”陆振华道。
“而且对方坐不住了。”杨洛点头,“刘建国副厅长已经部署对吴文斌的24小时保护。同时,我们放出了一个试探性消息——故意让吴文斌知道,警方在调查他那三十万元汇款的来源。”
陈默立刻领会:“打草惊蛇,看蛇往哪跑?”
“对。”杨洛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如果塔昆集团认为吴文斌可能成为突破口,他们要么会加紧灭口,要么会采取其他行动。无论哪种,都会暴露出他们的联系渠道和手段。”
陆振华有些担忧:“这会不会太冒险?吴文斌的安全”
“刘厅安排了最精干的保护小组,用的是公安部警卫局的规格。”杨洛道,“而且,这本身也是一个测试——测试塔昆集团在境内的渗透到底有多深,他们的触角能不能伸到我们的保护圈里来。”
指挥室里沉默了片刻。这种刀尖上的博弈,每一步都险象环生。
“另外,关于四国合作。”杨洛转向陆振华,“既然工作层会议进展有限,我建议启动b方案。”
“您是说副部长级会议?”陆振华问。
“对。”杨洛调出一份日程草案,“外交部已经初步协调,建议三天后在北京举行中、缅、老、泰四国警方副部长级紧急会议。我方由公安部李副部长牵头,外交部张副部长协同出席。明确:一是通报‘7·26’案件侦查进展,二是磋商建立湄公河流域执法安全合作机制。”
他看向陈默:“陈参赞,你需要立即准备会议材料,特别是要用我们已掌握的证据,制作一份专业的案情通报和技术分析报告。报告要突出两点:第一,案件证据确凿,指向明确;第二,合作破案符合所有沿岸国的共同利益。”
“明白。”陈默点头,“我会在二十四小时内完成初稿。”
“陆局,你负责与三国警方高层进行会前沟通。”杨洛继续部署,“特别是缅甸方面,要通过多种渠道传递一个明确信息:这次会议,中方希望看到实质性进展。如果缅方继续拖延,中方将不得不考虑其他选项。”
“其他选项是指?”陆振华问。
杨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调出一份国际刑警组织的红色通报模板:“对于跨国重犯,国际社会有通行的合作机制。当然,这是最后的选择。”
言下之意很清楚:如果双边和多边合作渠道走不通,中国将启动全球执法网络,届时缅甸将面临国际压力。
陆振华深吸一口气:“我明白了。我马上着手安排。”
部署完毕,杨洛独自留在指挥室。他走到大屏幕前,看着上面那张湄公河流域地图,手指轻轻划过从澜湾到清盛的那段蜿蜒水路。
十三名同胞,就是在这条河上殒命。
而如今,追凶之路不仅要跨越地理上的国界,还要穿透利益编织的重重迷雾。
但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场刑事侦查,更是一场国家意志的较量。中国公民的血不能白流,法律的尊严不容挑衅,这是底线,也是信念。
窗外的天色渐暗,华灯初上。而这场跨越国境的正义追索,正在艰难而坚定地向前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