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江华，春意正浓。
距离全省乡村振兴现场会还有一个月，整个江华县都进入了倒计时状态。但与去年迎接省长调研时的紧张不同，这次的筹备更多是一种有条不紊的忙碌——经过两年多的实战锤炼，江华的干部队伍已经成熟了许多。
县委会议室里，现场会筹备领导小组第二次会议正在进行。
“三个观摩点的提升方案已经制定完成。”县委办主任黄志强汇报，“青龙镇中药材产业，重点展示从种植、加工到销售的完整产业链；古驿道项目，重点展示生态保护与旅游开发的平衡，以及群众参与机制；大坪村，重点展示脱贫攻坚成果巩固和乡村振兴的衔接。”
投影屏幕上，详细的工作方案一页页翻过。
“存在的困难呢？”杨洛问得很直接。
黄志强顿了顿：“主要有三个：一是青龙镇加工厂二期项目施工进度，受前段时间雨水影响，比原计划滞后了十天；二是古驿道沿线部分民宿，内部装修标准不统一，有的过于简陋，有的又过于奢华；三是大坪村的讲解员，村支书李茂才表达能力没问题，但面对全省领导可能会紧张。”
“解决方案？”
“加工厂进度问题，已增加施工人员和设备，实行两班倒，确保现场会前完成主体工程；民宿标准问题，陈书记已带队逐一指导，制定统一的最低标准和最高限额；讲解员问题，郑部长安排专业人员进行了三次培训，模拟了各种场景。”
杨洛点点头，看向陈海洋：“古驿道项目现在最大的风险是什么？”
陈海洋沉思片刻：“最大的风险是群众期望值过高。现在沿线村民都知道这个项目能赚钱，有的已经开始借钱扩建房屋，准备大干一场。我担心万一游客量不如预期，会引发矛盾。”
“做过市场预测吗？”
“做过。”陈海洋翻开报告，“按照我们的预测，项目一期年接待游客二十万人次是合理的。但有的村民听信传言，认为能到五十万，盲目投资。”
“要加强引导，也要做最坏打算。”杨洛说，“两条腿走路：一是加强市场宣传，把真实情况告诉群众；二是制定风险预案，如果客流量不足，政府通过购买服务、组织研学等方式进行托底。”
会议开到一半，常务副县长张平急匆匆进来，脸色凝重。
“书记，有个突发情况。”
“说。”
“刚才接到市发改委通知，邻县白云县也在大规模发展中药材种植，他们出台了更优惠的补贴政策，每亩补贴比我们高一百元。我们县有几个种植大户听到消息，正在考虑把基地搬过去。”
会议室里顿时安静下来。产业同质化竞争，这是乡村振兴中最常见也最棘手的问题。
杨洛沉默了片刻，问：“我们的优势在哪里？”
“优势有三个。”张平显然已经思考过，“一是先发优势，我们比他们早发展两年，技术更成熟；二是产业链优势，我们有加工企业，他们只有种植；三是品牌优势，我们注册了‘江华源’区域公共品牌，他们还没有。”
“劣势呢？”
“补贴力度不如他们，土地租金比他们高，劳动力成本也在上升。”
杨洛转向周明杰：“明杰县长，你的意见？”
周明杰放下笔：“我认为应该打‘组合拳’。第一，适度提高补贴，但不能搞恶性竞争，可以改为按品质分级补贴，优质药材补贴更高；第二，强化服务，我们的技术指导、销售渠道比他们完善，这是软实力；第三，加快品牌建设，让‘江华源’成为品质保证，提高产品附加值。”
“我同意。”杨洛说，“但还要加一条——差异化竞争。白云县主打的是普通药材，我们可以转向有机药材、道地药材，走高端路线。价格上去了，对补贴的依赖就降低了。”
他看向张平：“张县长，你牵头，一周内拿出具体的应对方案。要快，要准。”
“好。”
会议结束后，杨洛没有回办公室，而是让司机直接开车去了青龙镇。他想亲眼看看加工厂二期的进度，也想和种植大户们聊聊。
车子在蜿蜒的山路上行驶。四月的山野，到处是忙碌的景象——茶农在茶园里采摘春茶，药农在田间除草施肥，工人在路边修建排水沟。
在青龙镇加工厂二期工地，杨洛见到了项目负责人和几位种植大户。
“杨书记，您怎么来了？”项目负责人有些意外。
“来看看进度。听说白云县在抢我们的种植户？”
几位大户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领头的王大户开口：“书记，不瞒您说，白云县那边确实来找过我们。他们开出的条件很优惠，土地租金一年一亩便宜两百，补贴高一截。”
“那你们为什么还没搬？”
“我们也在犹豫。”王大户很实在，“在江华干了两年，技术熟了，销售渠道也稳定了。搬过去，一切从头开始，风险太大。但要是两边差距太大，我们也很难办。”
杨洛点点头：“你们的顾虑我理解。县里已经在研究新的扶持政策，很快会出台。但我今天来，不是要给你们画饼，是想听听你们的真实想法——除了补贴和租金，你们最需要什么？”
几位大户互相看了看。
“最需要的是稳定的销路。”一位姓李的大户说，“补贴再多，也是暂时的。只要药材能卖出去，价钱合适，我们就能干下去。”
“还有就是技术。”另一位补充，“种药材技术含量高，江华的技术员随叫随到，这个很关键。”
“还有贷款。”王大户说，“扩大规模需要资金，贷款难、利息高是个问题。”
杨洛一一记下：“销路问题，加工厂二期建成后，加工能力扩大一倍，你们种多少收多少；技术问题，县里会继续加强技术员队伍建设；贷款问题，我们正在和农商行对接，推出‘药材贷’专项产品。”
他顿了顿：“但我也要说明白，江华要走的是品质路线，不是数量路线。下一步，我们要推行标准化种植，建立质量追溯体系。达不到标准的，加工厂不收，补贴也没有。你们能接受吗？”
几位大户沉思片刻，王大户率先表态：“能接受。只要价格合理，我们愿意种好药材。种了一辈子地，我们也想种出点名堂来。”
“好。”杨洛拍拍他的肩膀，“那我们就一起，把江华药材做成金字招牌。”
离开青龙镇，杨洛又去了云雾山茶园。春茶采摘已近尾声，茶农们正在修剪茶树。
茶产业专班负责人老陈迎上来：“书记，春茶销售数据出来了，比去年同期增长百分之四十五。特别是高端有机茶，供不应求。”
“好现象。但白云县的事听说了吗？”
“听说了。”老陈表情严肃，“他们也在大规模种茶，而且主打低价策略。我们的有机茶成本高，价格上竞争不过。”
“不能和他们拼价格。”杨洛说，“我们要拼品质，拼品牌。有机茶的认证要保持，质量检测要从严。同时，要开发新产品，比如茶饮料、茶食品，拓宽市场。”
“已经在做了。”老陈说，“我们和省茶叶研究所合作，开发了几款茶多酚含量高的新品种，正在试种。”
在茶园里，杨洛遇到了一位正在采茶的老茶农。老人家七十多岁了，手脚依然利落。
“老人家，今年茶叶卖得怎么样？”
“好，好得很。”老人笑得合不拢嘴，“今年茶厂收得痛快，价钱也好。我这一季茶，卖了八千多块。”
“家里还有什么收入？”
“儿子在加工厂上班，一个月三千多；儿媳在镇上开小店；孙子在县里念高中。”老人说，“以前是穷得叮当响，现在是吃穿不愁，还能存点钱。”
从茶园出来，天色已晚。回县城的路上，杨洛一直在思考。
江华的发展，已经到了一个关键节点。前两年是解决“有没有”的问题，现在是解决“好不好”的问题；前两年是追赶，现在是超越。
但这并不容易。竞争越来越激烈，要求越来越高，群众的期望值也越来越大。
回到县委，已经是晚上八点。食堂还留着饭，杨洛简单吃了点，就回到办公室。
桌上堆满了文件：全省现场会的筹备方案、应对白云县竞争的调研报告、防止返贫长效机制的建设意见、第二季度重点项目清单……
每一份文件，都关系着江华的发展，关系着几十万群众的生活。
杨洛一份一份地看，一份一份地批阅。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深，办公楼里的灯光一盏盏熄灭，只有他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手机震动，是妻子王柔发来的视频请求。杨洛接通，屏幕上是女儿思洛的笑脸。
“爸爸，你还在办公室呀？”
“是啊，爸爸还有很多工作。”
“老师说，我们国家有很多像爸爸这样的人，在努力工作，让国家变得更好。”
杨洛心里一暖：“老师说得对。思洛要好好学习，长大了也能为国家做贡献。”
“嗯！我长大了要当老师，教更多的小朋友。”
视频结束，杨洛看着手机屏幕，久久没有放下。
是啊，所有的努力，不就是为了让下一代有更好的未来吗？
夜深了。杨洛站起身，走到窗前。
江华的夜晚，宁静而安详。远处的山峦隐没在夜色中，近处的街道灯光闪烁。
这座小城，正在经历一场深刻的变革。而他，是这场变革的推动者之一。
责任重大，但使命光荣。
杨洛关掉灯，走出办公室。走廊里很安静，但他的心里，充满了力量。
明天，还有更多的工作要做。
春天已经到来，耕耘的季节，容不得半点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