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父亲这么说,宋南秋鼻尖有些发酸。
在这个世界上,或许只有父亲,是真正无条件关心她是否心里不舒服的人。
“我没事,爸,您别担心。”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您也要注意身体,少抽点烟。”
“哎,好,知道了。”父亲应着,随即又问,“对了,你什么时候和衍之回家吃饭?爸给你做你爱吃的红烧狮子头。”
“他这两天忙。”
“哦,也是。”
父亲的声音里没有失望,反而理解,“他是刑警,干的都是大事,每天有各种各样的事情要处理,身不由己。你多担待点,别和他吵架,衍之是个好孩子。”
父亲总是这样,用最朴实的话,给予最大的宽容和理解。
她也能看的出来,父亲很满意江衍之。
只是她不明白,江衍之只跟父亲见过两次,一次是结婚后两家一起吃饭,一次是江衍之和她一起回家吃饭,父亲为什么那么喜欢江衍之?
她问过父亲,父亲就一句话:衍之是个好孩子,他的心,很善良。
“等等他稍微空一点,我跟他说。”宋南秋给了一个不算承诺的承诺。
“好,好,不急,你们工作要紧。”父亲连忙说,“那先这样,你记得吃早饭,别饿着。”
“恩,爸你也是。”
挂了电话,放下手机,宋南秋靠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心里五味杂陈。
在关于家庭的记忆里,母亲的形象总是和争吵紧密相连。
父亲在殡仪馆的收入微薄且不稳定,母亲总嫌他没能耐,买不起大房子,给不了她优渥的生活。
后来母亲自己工作有了起色,似乎不那么缺钱了,却还是在抱怨。
抱怨父亲工作晦气,上不得台面,让她在同事朋友面前抬不起头。
责怪父亲不懂得钻营,守着那“死人活”一辈子没出息。
总之,记忆里的家,似乎永远弥漫着母亲的指责。
而父亲,永远是那个沉默的、挨骂的角色。
做得好是应该,做得不好便是罪加一等。
她从小就学会了在争吵声中缩在角落,或者躲进自己的房间,用枕头捂住耳朵。
她曾无数次在心里偷偷地想,母亲是否真的爱过父亲?
哪怕只有一点点?
如果爱,为何言语如刀,寸寸凌迟?
如果不爱,过得如此痛苦,为何不干脆利落地离开?
她甚至阴暗地想过,如果他们离婚了,那自己和父亲的日子,会不会更清净、更轻松一些?
母亲从不这样认为。
她总是将所有的忍耐和不幸,都归结于自己的存在。
“要不是因为你,我早就跟你爸离了!”
这句话象一句魔咒,伴随着她的整个成长历程。
母亲仿佛是一个悲情的殉道者,为了孩子牺牲自己的幸福,而这牺牲,成了悬在她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她从小就便背负着沉重的愧疚感。
所以,当父母在她十八岁那年终于正式离婚时,说实话,她心里感受到的不是痛苦,而是轻松。
然而,母亲的控制和指责并未随着婚姻关系的解除而消失。
她依然会为了她的事情,去打电话质问父亲。
比如大学没有按照她的意愿读研、毕业后固执地开了家在她眼里没前途的花店、包括后来和江衍之的闪婚。
在母亲的逻辑里,这一切错误的根源都在于父亲。
怪他无能,没能给女儿更好的起点和指导。
怪他死守着那份“不吉利”的工作,让女儿也沾染了晦气,目光短浅。
怪他没有尽到教育的责任,一味纵容,才让她如此随便找个人嫁了。
母亲从未停下过指责,却也从未真正低下身来,问过她一句:是不是你自己选择的路?你是不是真的喜欢?
在母亲的世界里,她似乎从来不是一个有独立思想的个体,而是她和父亲那段失败婚姻的衍生品。
一个需要被矫正、被安排、并且永远要为母亲的不幸,负上一部分责任的“作品”。
这种深入骨髓的控制欲和情感绑架,让她对亲密关系和家庭责任,既渴望又恐惧,既想靠近又本能地保持距离。
现在想想,当初会答应跟江衍之结婚,一部分原因是想让父亲放心,一部分原因,可能就是看中了江衍之是个工作狂,没空管她。
跟他在一起,别的没有,清静是管够的。
没有没完没了的唠叼,没有动不动就上升高度的指责,更没有那些让人喘不过气的“为你好”。
亦或许,她就是不想随母亲的心意,找个条件好的高富帅嫁了。
她偏不。这是母亲当初阻止她结婚时,她心里想的三个字。
母亲总觉得她的规划路线很好,她就偏要找个跟母亲想象的“好丈夫”完全不搭边的人,过一种母亲完全理解不了的生活。
江衍之多“不靠谱”啊,忙得脚不沾地,回家跟住酒店似的。
这不正好吗?
她图的就是这份互不打扰。
他忙他的案子,她守她的花店,谁也别烦谁。
有须求时,还能合法的满足对方。
安静,自由,不用看谁脸色,也不用应付复杂的关系。
两个人也没有感情基础,就算将来哪一天觉得这日子过不下去了,想离婚了,也可以随时抽身,干干净净。
不用像母亲那样。
母亲总说,当初嫁给父亲,是图他老实、对她好,是冲着爱情和未来去的。
可后来呢?
爱情在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和相互指责中消磨殆尽,剩下的只有怨怼和相互折磨。
想离又觉得代价太大,为了孩子、为了面子、为了已经投入的成本,硬生生把自己捆在婚姻里十几年,直到两人都筋疲力尽,也让她这个孩子跟着压抑了十几年。
那种被捆绑、被消耗、想走走不掉的感觉,太可怕了。
她不要那样。
她和江衍之的开始,就剔除了爱情这个最不稳定、也最容易让人失去理智的因素。
他们是基于现实条件的结合,权利义务清淅,进可攻,退可守。
没有情感的纠葛,就不会有抽身时的撕心裂肺和难堪。
这多好啊。
理智,清醒,安全。
她一直是这样告诉自己的,也一直是这样做的。
保持距离,做好本分,不期待,不依赖。
可最近最近这块木头好象有点不一样了。
这份清醒好象也有点维持不住了。
江衍之那些反常的举动,让她有点慌。
她开始有点害怕,害怕自己会变得象母亲一样,被一段关系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