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深入原始老林(1 / 1)

屯口那棵老榆树在晨风里晃着光秃秃的枝丫,像是摆着手。

秦风没回头,领着头往前走。脚下的土路从这儿开始变窄,两旁是收完的苞米地,茬子还扎在地里,露着白芯儿。再往前,就是林子了。

黑豹跑在最前头,离着二三十米,时不时停下嗅嗅地面,回头看看队伍。两岁的狗,正是胆大心细的时候,耳朵竖得笔直,尾巴也不乱晃。

“风哥,咱走哪条道?”赵铁柱在后头问。

秦风没急着答。他停下来,从怀里掏出地图——王援朝描的那份,油纸包着,展开还带着股桐油味儿。

地图上,从屯子往老林子有三条虚线。一条是常走的参道,年头久了,踩得实;一条是早年伐木队压出来的,现在荒了;还有一条,是顺着河套子往上走,绕远,但平缓。

“走河套子。”秦风折起地图。

“绕远啊。”栓子小声嘀咕。

“绕远不绕险。”秦风瞥他一眼,“头一回进这么深,探路为主。河套子有水源,好认道。”

王援朝在本子上记了一笔:“河套子……顺着图们江支流往上,过三道湾就到老林子边上了。”

“对。”秦风把地图揣回怀里,“三道湾是个坎。过了那儿,才算进老林子。”

队伍重新开拔。

从屯子到林子边这段路,大伙儿都熟。秋天打松塔、采蘑菇,常来常往。道上还能看见前几天的车轱辘印——拉柴火的马车压的。

进了林子,光暗下来。

这会儿还是外围,树不算密。多是白桦和柞树,叶子黄了,风一吹哗啦啦往下掉。地上铺着厚厚一层,踩上去软乎乎的,没声儿。

黑豹放慢了速度,鼻子贴着地皮往前探。时不时停下,抬起后腿在树根上滋泡尿——这是做记号呢。

“跟紧点。”秦风回头说,“别东张西望。”

栓子和春生到底是年轻,进了林子就有点管不住眼珠子。一会儿瞅树上的松鼠,一会儿看地上的蘑菇。被秦风一说,赶紧收回视线,盯着前头人的脚后跟。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林子密了。

树不再是那种胳膊粗的小树,一水儿的老树。红松、云杉、冷杉,棵棵都得两人合抱。树皮上长满青苔,绿茸茸的,像穿了件厚袄子。抬头往上看,树冠密密实实地遮着天,只漏下几缕碎光,照在地上成了斑斑点点。

“这树……真老啊。”春生小声感叹。

“少说话。”秦风低声呵斥。

不是他唬人。老林子里头静,一点儿声音传得老远。人说话,野兽能听见;野兽的动静,人反倒不容易察觉。

脚下开始不好走了。

腐殖土积了不知多少年,踩上去能陷进去半脚深。枯枝烂叶底下藏着石头、树根,一不小心就绊个趔趄。栓子走急了,一脚踩空,要不是赵铁柱眼疾手快拽了一把,非得摔个狗啃泥。

“看着点道!”赵铁柱瞪他。

栓子涨红了脸,不敢吱声。

秦风没停。他走得不快,但步子稳,每一步都踩在实处。前世在西南丛林训练过,这种地形太熟悉了——脚掌先探,踩实了再转移重心,眼睛不光看脚下,还得看前面五六步的路况。

黑豹在前面十来米处停了下来,回头低低“呜”了一声。

秦风抬手,队伍立刻止步。

他轻手轻脚走过去,黑豹正盯着地上。是一串新鲜的蹄子印,梅花状,比狗爪子大,比马蹄子小。

“狍子。”秦风蹲下看了看,“刚过去,不超过一炷香。”

蹄印往林子深处去了,旁边还有几处啃过的灌木茬子,露着白生生的木质。

“追不?”赵铁柱凑过来,眼睛发亮。

“不追。”秦风站起身,“咱不是来打狍子的。”

他拍了拍黑豹的脑袋,示意继续走。

河套子就在前面不远了。还没看见水,先听见了水声——哗啦啦的,不急,像是从石头缝里淌过去。

扒开一片榛柴棵子,河套子露出来。

说是河,其实这会儿水不深,刚过脚脖子。水清亮亮的,能看见底下五颜六色的鹅卵石。两岸长满了水冬瓜和柳毛子,枝条垂到水面上,划出一道道涟漪。

“歇口气。”秦风说。

大伙儿卸下包袱,蹲在河边洗手洗脸。水凉,激得人一哆嗦。

黑豹凑到水边,低头舔了几口,又警惕地竖起耳朵听着四周。

秦风没坐。他走到水边,弯腰抓了把河沙,在手心里搓了搓——沙粒细,掺着金黄色的云母片,在光下一闪一闪的。

“顺着水往上走。”他指着上游,“三道湾在十五里外。”

王援朝翻开本子:“现在是上午……按这个速度,天黑前能到三道湾?”

“到不了。”秦风摇头,“过了这片,道更难走。今天能看见三道湾就不错了。”

歇了约莫一袋烟的工夫,队伍重新上路。

这回是顺着河套子走。水边道滑,长满了青苔,一步三滑。栓子又差点摔倒,被春生拽住了。

“柱子,给他根棍子。”秦风头也不回。

赵铁柱从包袱里抽出根预备好的木棍——白蜡杆子,手腕粗,一头削尖了。递给栓子:“挂着,省劲儿。”

栓子接过棍子,脸更红了。

越往前走,林子越不像样。

树老得都空了心,树洞里能钻进人去。藤蔓从这棵树缠到那棵树,织成一张张大网,挡着道。得用柴刀砍开才能过。

黑豹在这种地方显出本事来了。它个子矮,能从藤蔓底下钻过去;鼻子灵,能闻出哪条道好走。有时候它停下来,回头看看秦风,再扭头往另一个方向走——那准是有更好的路。

秦风跟着它,心里有数。

前世在丛林里,军犬就是这样带路的。狗的直觉比人强,能避开沼泽、毒虫窝,还能提前发现危险。

“风哥,你看这树!”王援朝突然指着旁边一棵老红松。

树身上有痕迹——不是斧子砍的,是爪子挠的。一道一道,深的能看见木头芯子,位置比人还高。

“熊瞎子蹭痒痒。”秦风走近看了看,“去年冬天的印子,树胶都凝了。”

他伸手摸了摸那痕迹。爪子印足有巴掌宽,这熊个头不小。

“咱……不会碰上吧?”栓子声音有点抖。

“碰上了再说。”秦风语气平淡,“熊这玩意儿,你不惹它,它一般不惹你。”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把五六半从肩上摘下来,挎在了胸前。枪栓没拉,但手指搭在护圈上,随时能动。

又走了一个多时辰,日头偏西了。

林子里本就暗,这会儿更暗了。光线从树缝里斜着射进来,昏黄昏黄的,照得人脸上都泛着古铜色。

“歇会儿。”秦风在一片相对开阔的缓坡上停下,“吃点东西。”

大伙儿如蒙大赦,卸下包袱,一屁股坐在地上。累是真累,这老林子里的路,走一步费三步的劲儿。

秦风没急着坐。他先让黑豹在周围转了一圈,确认没危险,这才卸下包袱。

干粮是玉米面饼子,凉了,硬邦邦的。就着河水啃,噎得人直伸脖子。林晚枝给的那包冰糖派上用场了,秦风掰了一小块含在嘴里,慢慢化着,嗓子眼才顺溜些。

“还有多远啊,风哥?”栓子啃着饼子问。

秦风抬头看了看天——其实看不着天,只能从树冠的缝隙判断光线。

“再走俩时辰。”他说,“天黑前找个地方扎营。”

“今晚……住林子里?”春生有点紧张。

“不然呢?”赵铁柱笑他,“你还想回屯子睡热炕头啊?”

秦风没笑。他掰了块饼子给黑豹,老狗叼过去,趴在一旁慢慢嚼。

“头一回在深山里过夜,都警醒点。”他说,“晚上轮流守夜,两人一班,一个时辰一换。”

王援朝在本子上记下来。

歇够了,重新上路。

这回的路更难走了——开始上坡。河套子在山谷里,要进老林子得翻过这道山梁。坡陡,腐殖土又滑,得手脚并用。

秦风打头,一只手抓着裸露的树根,脚在土里蹬出个窝,一步步往上挪。黑豹灵巧,三窜两窜就上去了,在上面等着。

赵铁柱殿后,看着栓子和春生。俩小子没爬过这种坡,使不上劲儿,吭哧吭哧直喘。

爬到半山腰,秦风突然停下。

“等等。”他压低声音。

所有人都定住了。

秦风慢慢直起身,手搭在五六半的枪身上,眼睛盯着前方十几米处的一片灌木丛。

灌木丛在动。

不是风吹的那种晃,是有东西在里头拱。枝叶哗啦啦响,能看见一团黑乎乎的影子。

黑豹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背上的毛都炸起来了。

秦风打了个手势——蹲下,别出声。

五个人一条狗,就这么屏着呼吸,看着那片灌木丛。

拱了约莫半分钟,那东西出来了。

是头野猪。

个头不算太大,一百五六十斤的样子,但长得凶。獠牙从嘴边呲出来,弯弯的,发黄。一身黑毛,鬃毛从脖子一直长到脊梁,根根竖着。

野猪没发现他们,正用鼻子在落叶堆里翻找什么——大概是橡子或者蘑菇。

栓子吓得脸都白了,手紧紧攥着那根白蜡杆子。

秦风的手轻轻搭在扳机护圈上,没动。

野猪刨了一会儿,抬起头,鼻子朝他们这边抽了抽——大概是闻着人味儿了。但它没过来,只是警惕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一扭头,钻进另一片灌木丛,哗啦啦走了。

等彻底没声了,秦风才松口气。

“走。”他低声说。

队伍继续往上爬,但气氛明显不一样了。刚才那阵,谁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爬到山梁顶上,天已经擦黑了。

站在梁上往下看,是一片望不到边的黑压压的林子。树冠连着树冠,像一片黑色的海。远处有山,一层叠一层,越来越深,最后隐在暮色里,看不清了。

“那就是老林子了。”秦风指着那片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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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援朝赶紧掏本子,借着最后一点光画了几笔——这是要记的,回头好标在地图上。

“今晚就在这儿扎营。”秦风环顾四周,选了处背风、地面平整的地方。

卸下包袱,开始忙活。

赵铁柱和栓子去砍柴——不要湿柴,专挑枯死的树枝。王援朝和春生清理地面,把石头、树枝都拾掇干净。秦风带着黑豹在营地周围转了一圈,撒了泡尿——这是圈地盘,野兽闻见人味儿,一般就不靠近了。

火生起来了。

枯枝烧得噼啪响,火苗蹿起来,照亮了一圈人的脸。暖和了,心里也踏实了。

晚饭还是饼子,但用树枝插着在火上烤了烤,热乎,香。秦风把那包咸肉拿出来,每人分了一小条——不能多吃,得留着。

黑豹趴在火堆边,眼睛半眯着,耳朵却还竖着,听着外头的动静。

“风哥,”王援朝啃着饼子问,“明儿个进了老林子,咱先往哪儿走?”

秦风从怀里掏出地图,就着火光看。

地图上,老林子是一片空白,只有边缘画了几道虚线——那是听老辈人说的,没人真走过。

“先找香獐子。”他用手指在空白处点了点,“那玩意儿喜欢在岩石多、有溪水的地方。咱顺着水源找。”

“那……人参呢?”春生小声问。

“碰运气。”秦风收起地图,“人参这东西,得看缘法。找着了是运,找不着是命。”

火堆噼啪响着,火星子往上蹿,消失在黑暗里。

四周黑得浓,像墨汁化开了。除了火光照亮的这一小片,什么都看不见。远处传来不知什么鸟的叫声,凄凄厉厉的,听着瘆人。

“都睡吧。”秦风说,“柱子,咱俩守头班。一个时辰后叫援朝和栓子。”

铺开油布,摊开羊皮袄,就这么和衣躺下。地上硬,硌得慌,但累了一天,也顾不上了。

秦风没马上睡。他靠着树干,看着火堆,听着四周的动静。

黑豹趴在他脚边,耳朵时不时动一下。

老林子就在山下那片黑暗里,等着他们。

明天,就要真正进去了。

他摸了摸怀里那颗光滑的小石子——还在。

人得全须全尾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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