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屯子里的公鸡还没叫完第三遍,秦风已经带着人在地头了。
昨儿后半夜那场“锣鼓惊猪”的事儿,早传遍了靠山屯。这会儿地头上围了不少人,有联防队的,也有起早下地的老庄稼把式,都抻着脖子往玉米地里瞅。
“都别往里踩!”秦风站在地埂上,声音不大,但透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劲儿,“脚印踩乱了,还分析个屁。”
人群立马停住了。赵铁柱搓着手,急吼吼地问:“风哥,咱不追啊?顺着脚印撵进山,干他娘的一票!”
“追啥追?”秦风斜了他一眼,“你当是撵兔子呢?野猪这玩意儿,记仇。你追到它老窝,今儿个打死一两头,明儿个它能领一大家子来跟你拼命。”
王援朝推了推眼镜,看着地上乱七八糟的蹄印:“风哥说得对。咱们得先弄明白,来的到底是啥成色,有多少,想干啥。”
“还是援朝明白。”秦风点点头,蹲下身,指着地上那些深深浅浅的坑,“都围过来,看仔细了。”
七八个脑袋凑过来,连黑豹也挤进来,鼻子贴着地面嗅。
秦风捡了根树枝,点着一个碗口大的蹄印:“看这个,深,前头掌印圆乎,后跟浅。这是成年野猪的脚印,走路时候身子重,前腿吃劲儿。”
他又指向旁边一个稍小、浅一些的:“这个,掌印尖,跑起来留下的,拖痕长——是黄毛子,年轻,慌慌张张跑的。”
“风哥,你咋看出来的?”栓子蹲在对面,眼睛瞪得溜圆。
“看多了就懂了。”秦风没细说前世在丛林里追踪训练的事儿,他用树枝在地上划拉,“昨晚来的,至少五头。两大三小——不对,是两大两小,还有一头半大不小的。”
“啊?咋又多出一头?”大庆挠头。
秦风用树枝指向玉米地边缘,那儿有几处被踩倒的草,但没进玉米地:“看这儿,有脚印转圈的痕迹。这头胆子小,或者说狡猾,没跟着往里冲,在外头放风呢。听里头一乱,它掉头先跑了。”
众人顺着树枝看去,果然,在玉米地外两三步的地方,有一小片草被踩得乱七八糟,蹄印朝向山林方向。
“我的妈呀,”赵铁柱倒吸一口凉气,“这野猪还知道留个放哨的?”
“你以为呢?”秦风站起身,拍拍手上的土,“老林子里的东西,活下来的都是鬼精鬼精的。傻的早让狼啃了,熊拍了。”
他迈步往玉米地里走了几步,小心避开倒伏的庄稼,在一坨黑乎乎的东西前蹲下。
是猪粪。
新鲜,还冒着淡淡的热气,臭烘烘的。
几个年轻后生捂鼻子往后躲。
秦风却凑近了看,还用树枝扒拉了两下。
“风哥,这玩意儿有啥好看的……”栓子脸皱成一团。
“好看的地方多了。”秦风用树枝挑开粪团,露出里面没消化完的玉米粒、草根,还有一些硬壳虫子碎片,“看,吃的啥?嫩玉米、野菜、还有甲壳虫。这说明啥?”
众人摇头。
“说明这群猪,日子过得还不算紧巴。”秦风扔掉树枝,“它们还没到饿急眼、非祸害庄稼不可的地步。昨晚来,是试探,是打前站。”
王援朝若有所思:“就是说……大部队还在后头?”
“八九不离十。”秦风走出玉米地,望向远处黑黢黢的山林,“现在是八月,山里的橡子、榛子还没熟透,野果子也才刚挂果。等到了九月初,地里苞米灌浆最甜的时候,那才是它们拼命的时候。”
他转过身,看着围拢过来的队员们:“昨晚这几头,就是来踩点的。看看咱们这块地好不好进,看守得严不严。”
李老栓不知啥时候也拄着拐棍来了,听到这儿点点头:“小风分析得在理。早年咱屯子也闹过野猪,开头也是三两头来试探,等人松懈了,呼啦一下来一大群,一宿能祸害半垧地。”
“那……那咱咋整?”栓子有点慌。
“慌啥?”秦风从兜里摸出烟卷,划火柴点上,“它们试探,咱们就让它探。不但让它探,还得让它觉得,这块地不好惹,啃一口硌牙。”
他深吸一口烟,吐出青色的烟圈:“从今天起,巡逻照旧,响动装置每晚检查。另外,在地头显眼的地方,给我立几个‘吓唬桩’。”
“啥叫吓唬桩?”赵铁柱问。
“找几根粗木桩,一头削尖,染上红颜色,插在地头。”秦风比划着,“野猪怕红色,也怕尖东西。看见这玩意儿,心里就得犯嘀咕。”
“能行吗?”大庆将信将疑。
“试试呗。”秦风把烟头踩灭,“总比干等着强。另外,援朝,你带两个人,今儿个上山转转,别走远,就在林子边。看看能不能找到它们常走的‘猪道’。”
“明白!”王援朝应得干脆。
“柱子,你带人继续加固地边的绊马索和陷坑,昨晚那几个陶罐碎了好几个,得补上。”
“好嘞!”
分派完任务,人群渐渐散了。日头爬上山尖,金光洒在玉米叶上,露珠亮晶晶的。
秦风没急着走,他独自在地头又转了一圈。
黑豹安静地跟在脚边。踏雪和虎头今早被带出来了,俩小崽子这会儿正撒欢,在地边的草稞里扑蚂蚱,滚了一身露水。
“消停点!”秦风呵斥一声。
踏雪叼着只蚂蚱,颠颠跑过来,想往秦风腿上蹭,被他一脚轻轻拨开:“滚犊子,一身的草籽。”
虎头见状,也凑过来,仰着脑袋“呜呜”叫。
秦风蹲下身,揉了揉虎头的脑袋。这小家伙比踏雪沉稳些,眼神里透着股机灵劲儿。
“你俩啊,快点长大。”秦风低声说,“等你们能跟着进山了,爹带你们见识见识,啥叫真正的老林子。”
黑豹走过来,用鼻子碰了碰两个崽子,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呜”声,像是在管教。
秦风笑了,站起身。
远处,王援朝已经带着两个人往山脚去了。赵铁柱领着七八个汉子,正吭哧吭哧地抬着根碗口粗的松木,准备做“吓唬桩”。
屯子里炊烟袅袅,早饭的香味飘过来。
新的一天,就这么开始了。
看似平静,但秦风心里清楚,昨晚那场小小的交锋,只是拉开了序幕。
野猪在观察,在试探。
他也在观察,在准备。
就像前世在边境线上,双方隔着界碑对视,谁先露出破绽,谁就输了一着。
不同的是,这次他守着的不是国境线,是养活一屯子老小的庄稼地。
但道理是一样的——你得比对手想得多,看得远,准备得更充分。
“风哥!”栓子气喘吁吁跑过来,“援朝哥让俺来问问,要是找到猪道,咋处理?”
秦风想了想:“找到之后,别动它。在道两边,隔十步插一根削尖的树枝,树枝上绑点红布条。”
“这又是为啥?”
“给它们提个醒。”秦风望向山林,“告诉它们,这条道,咱们知道了。让它们走得不痛快,心里犯膈应。”
栓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转身跑了。
秦风站在原地,又点了根烟。
青烟在晨光里袅袅升起。
他知道,这种心理上的较量,有时候比真刀真枪的干仗更磨人。
但他有耐心。
两世为人,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等吧。
等秋深,等玉米熟透。
等该来的,都来。
那时候,才是见真章的时候。
踏雪又扑过来,这次嘴里叼了根野鸡毛,得意洋洋地摇尾巴。
秦风笑骂一句“瘪犊子”,抬脚虚踢一下。
踏雪敏捷地跳开,把鸡毛甩到虎头脸上,俩小崽子又滚成一团。
黑豹看着它们,摇了摇尾巴,转头望向山林方向。
它的耳朵竖着,鼻子微微抽动。
老狗似乎也感觉到了,山雨欲来的气息。
秦风掐灭烟,拍了拍黑豹的脖颈。
“走吧,回家吃饭。”
一人一狗,带着俩连滚带爬的小崽子,朝屯子里走去。
阳光越来越亮,照在玉米地里,照在地头那些深深浅浅的猪蹄印上。
也照在秦风后背,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那影子挺得笔直。
像杆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