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擦。
上下牙膛狠狠撞在一起,磕得脑仁生疼。
林闲腮帮子鼓着,机械地做着咀嚼动作,可口腔里空荡荡的,只有一股子钻喉咙的凉风。
手里的半个冷馒头完好无损,甚至直接穿过了他的下巴,掉在了满是灰尘的膝盖上,又穿过膝盖,砸在了草席上。
没声。
就像是两个图层的贴图发生了重叠bug。
林闲低头,看着自己那只几乎完全透明的手掌,只有掌心攥着的那截生锈铁链还闪着点微弱的荧光,像接触不良的呼吸灯。
【因果抹除倒计时启动。
若十二个时辰内无“有效观测者”呼唤真名,“万古第一苟道真仙”成就判定失败。】
【宿主将被判定为“冗余数据”,永久格式化。】
视网膜上的红字闪得人心烦。
林闲没理会,他又试着去抓那个馒头。
手指一次次穿过面皮,抓了个寂寞。
“得,这回真成喝西北风了。”
他干脆放弃,保持着那个手里拿着馒头的姿势,闭着眼,在那张破草席上继续咀嚼空气。
只要他还做着吃饭的动作,这个正在崩塌的世界仿佛就能多苟延残喘一秒。
归影钟台,火光燎得半边天都红了。
苏清雪疯了似的将那面“铭名幡”插进祭坛正中,大火顺着旗杆攀援直上。
她不管不顾,将这三年来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愿契记录”统统扔进了火盆。
“想不起来名字没关系”
她声音嘶哑,眼角被烟熏得通红,“那就看事!”
火焰并没有吞噬那些纸张,反而像是吃了猛药,轰地一声腾起百丈高。
火光扭曲,在半空中投射出无数道虚幻的剪影:
深夜提着油灯给路人照亮的信灯童;
暴雨中趴在屋檐下为幼鸟遮雨的断义犬;
还有那个瞎了眼的同观僧,正用颤抖的手指在地上画着一张模糊的人脸
这些画面本已被“无名劫”的法则强行抹去,此刻却被苏清雪用心火硬生生烧了出来。
台下几百个跪着的弟子猛地抬头,心口像是被大锤砸了一下。
那种“我好像忘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人”的空洞感,在这一刻被填满了一瞬。
“那是谁那个背影”
就在众人眼神逐渐聚焦的刹那,九霄之上,那个一直冷眼旁观的灰袍人动了。
“蝼蚁的执念,也配叫板天序?”
他抬起那根没有指纹的手指,对着下方轻轻一点。
一道肉眼不可见的波纹横扫而过。
刚刚在众弟子脑海中浮现的记忆碎片,像是被摔碎的镜子,瞬间炸成齑粉。
苏清雪如遭雷击,整个人向后跌去,那面猎猎作响的铭名幡光芒骤暗,眼看就要熄灭。
“还是不行吗”苏清雪绝望地抓着地面。
就在这时。
柴房方向,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啸撕裂了死寂。
“嗷呜——!!!”
那只平时连骨头都懒得啃的癞皮狗承呼犬,此刻双目赤红如血,脖颈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这一声吼,不是狗叫,是它把这辈子攒下的所有忠诚,化作声波,硬生生撞开了地脉的封锁。
声浪顺着泥土,贯穿山河,直抵灵魂深处。
轰隆隆!
青云宗七十二处早已干涸的地脉泉眼,同时炸开。
银白色的地下水冲天而起,每一滴水珠都像是一面高清镜子,倒映出了那个被天道屏蔽的身影:
雨夜,那个“透明人”弯腰拾起被踩进泥里的经书,擦干净,悄悄塞回弟子的枕边;
枯井旁,那双满是老茧的手正一桶桶往里添水,只为了让早起做饭的杂役能省点力气;
荒坟前,那个总是打瞌睡的懒汉,在无人知晓的深夜点燃了三炷香
画面不再模糊,清晰得像是就在眼前。
正准备去田里干活的静耕郎,手里的锄头当啷落地。
他噗通一声跪在泥水里,双手死死捂着脸,哭声从指缝里渗出来:
“是他每次我累得想死的时候,都是他在后面推我一把我特么还骂他是懒鬼!”
千里之外,正抓着树枝练剑的梦授童突然停住了。
他看着地上那套精妙绝伦的剑痕,鼻涕泡都没来得及擦,疯了似地大喊:“闲哥教我的!不是做梦!真的有人教我!闲哥还在!”
后山石窟,同观僧即使看不见,却还是朝着柴房的方向深深拜下,额头磕在岩石上,血肉模糊。
“我不见佛,只见真名。吾心,为证。”
柴房墙角,那只一直装死的归证蚕终于动了。
它吐出了最后一段金丝。
金光在半空中交织、盘旋,最终化作四个足以闪瞎狗眼的烫金大字,悬挂在铭名幡之上,与天道劫云分庭抗礼——
【真仙未名】
柴房内。
林闲缓缓睁开眼。
他的身体已经彻底透明了,连那张草席的纹路都能透过胸膛看得一清二楚。
唯独心脏的位置,那一枚原本并不存在的道印,此刻正在剧烈搏动。
咚。咚。咚。
这心跳声不属于他,属于外面那成千上万个正在呼喊他的人。
他看向门外,风里裹挟着无数嘈杂的声音。
“他还记得我们”
“救我们的一直是他”
“林闲!林闲!!”
他的灰袍微微颤抖,看着脚下这群卑微的凡人,声音里透着不可置信:
“为什么为了一个早已‘不存在’的死人,这群蝼蚁竟敢对抗天命?”
林闲嘴角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标志性的、懒散的笑。
他嘴唇无声地开合,像是在回答那个高高在上的监察者:
“我从来不想被记住,太累。”
“我只是不想让你们忘了自己是谁。”
风吹过破窗。
那半块始终没能吃进去的冷馒头,静静地躺在草席上,上面还留着半个浅浅的牙印。
而草席上的人影,已经淡得如同从未存在过,只剩下一圈淡淡的空气涟漪。
所有的喧嚣在这一刻远去,世界像是被抽帧了一般,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停顿。
林闲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无限下坠,不是坠入死亡,而是坠入那个正在疯狂跳动的心口道印之中。
黑暗里,一点星火骤然亮起,那是十年前他初临此世点燃的第一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