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晨光穿透破旧的窗棂,洒在林闲苍白的脸上,空气中弥漫的浓郁药香,混杂着一丝雨后泥土的清新,悄然钻入他的鼻腔。
他醒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没有灵气倒灌的波澜,他就那样平静地睁开了双眼,仿佛只是从一个冗长的午睡中醒来。
床边,苏清雪正小心翼翼地俯下身,用一双玉筷夹着一块墨绿色的膏体,准备替换他额上已经干涸的旧药。
那是宗门疗伤圣品“寒髓膏”,对神魂创伤有奇效,她几乎耗尽了自己所有的宗门贡献点,才换来这三帖。
她的动作很轻,生怕惊扰了这具看似脆弱不堪的身体。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不经意间擦过林闲的手腕时,苏清雪的娇躯猛地一僵,美眸中瞬间被骇然填满!
那皮肤之下,传来一种奇异的触感。
滚烫、沉重、迟缓,仿佛流淌的根本不是温热的血液,而是一股初凝的、带着灼人温度的铁水!
这股力量在她这位金丹境天骄的灵力感知中,宛如深渊巨兽沉重的呼吸,让她生出一种面对巍峨山脉的渺小感。
她惊疑不定,正欲开口,视线却被床边的一幕彻底钉住。
就在她脚边,那片被夯得结结实实的泥土地里,一株巴掌大小、通体莹白的灵芝,竟破土而出,伞盖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
昨夜,这里还只是寸草不生的硬土!
这灵芝竟是在他苏醒的瞬间,被他无意识散发的生机催生出来的?!
“您您醒了?”
一个带着哭腔和颤抖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蚀心奴跪坐在床尾,双手颤颤巍巍地捧着一碗清水,眼中劫后余生的惊惧尚未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朝圣般的狂热与不解。
“您明明能飞天遁地,为什么为什么要用脚走那一步?”
他问的,是林闲为何要赤足踏上那滚烫的裂隙,任由血肉被灼烧,一步步走向“献祭”的深渊。
在他看来,以林闲那神鬼莫测的手段,完全可以更体面、更轻松地解决一切。
林闲没有回答。
他只是转过头,看了这个曾经死死抱住自己大腿、阻止他被推下深渊的少年一眼,然后缓缓抬起了自己依旧布满薄茧的右手。
他没有施展任何功法,也没有调动一丝灵力,只是用食指的指尖,对着身前的地面,轻轻一点。
嗡——!
刹那间,以他指尖为中心,一道道由暗红色锈迹构成的繁复符文,如活物般在泥地上浮现、蔓延!
它们仿佛蛛网,瞬间铺满了整个茅屋,甚至穿透墙壁,向外延伸了足足百丈!
在那蛛网般符阵的最中央,赫然烙印着两个古朴的小字:
“我在。”
蚀心奴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他想起了七日七夜里,自己被地脉吸入幻境时看到的可怕一幕——他的母亲被活埋在崩塌的土石之下,那种绝望和窒息感,让他痛不欲生。
宗门所有人都嘲笑他心魔深重,道心不稳,只有林闲,在被押赴祭坛的路上,听到他压抑的哭声时,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没有怜悯,没有嘲讽,只有平静。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那一眼的含义。
我在。
我与这大地同在,你所承受的痛苦,我感同身受。
“咚、咚、咚。”
屋外传来木杖敲击地面的声音,断命翁那张如同枯树皮的老脸出现在门口。
他没有进来,只是将一本厚重的竹简放在门槛上,声音沙哑地开口:“老夫执掌地脉祭祀三十年,亲手送下去七个祭品,最好的一个,也只让山脉多撑了八个月。可这一次第七日清晨,宗门灵气不仅完全恢复,还比鼎盛时期,足足浓郁了三成!”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死死盯着床上的林闲:“你根本没死,对吧?你不是祭品,你是桩子!你用你自己,把这整座快要塌了的青云山,给硬生生钉住了!”
话音未落,远处后山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惊喜的尖叫!
“我突破了!我突破到淬体七重了!”
只见一名外门弟子在追逐灵蝶时,慌不择路,一脚踩在了那道被修复的地脉裂痕之上。
他脚下的地面,一道微不可见的锈色符文一闪而过,竟牵引了一丝精纯至极的天地元气,如醍醐灌顶般涌入他的体内,瞬间冲破了他卡了半年的瓶颈!
这一声尖叫,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
消息以风一般的速度传开。
起初没人相信,但很快,有胆大的弟子偷偷跑到后山,小心翼翼地模仿着,将脚踩在那些依稀可见的裂痕上。
“天啊!我卡了三年的《青木诀》第三层,竟然竟然有感悟了!”
“我的经脉好烫!灵气在自己运转!”
一时间,后山那片曾经的禁地,竟成了无数弟子趋之若鹜的宝地!
他们并不知道,他们每一步踩踏,每一次感悟,都像是在按摩一条沉睡巨龙的经络。
而他们口中那玄之又玄的“机缘”,不过是龙脉主人无意识间泄露的一丝气息。他们踩的不是地,是林闲的经脉。
就在宗门上下为这“天降祥瑞”而沸腾时,一个身影佝偻的农妇,冒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到了林闲的茅屋前。
是梦壤娘。
她手中死死攥着一块满是泥污的残破石碑,上面用最古老的文字,依稀可以辨认出“林闲”二字。
“土地爷土地爷昨夜又给我托梦了”她气喘吁吁,脸上满是敬畏,“他说,以前咱们拜错了。名字刻在这块‘镇山碑’上的人,才是青云山真正真正的守山人。”
她不由分说地将那冰冷的石碑碎片塞进林闲手中,仿佛完成了什么天大的使命,转身便消失在雨幕里。
当晚,夜深人静。
那只曾受过林闲一饭之恩的默行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窗外,它嘴里叼着一株在暗夜中散发着莹莹绿光的藤蔓,轻轻放在了林闲的枕边。
百年难遇的灵药——夜明藤。
林闲望着屋顶那个仍在滴水的破洞,听着屋外因灵气复苏而格外响亮的蛙鸣
不是作为那个扫地打盹的废物,而是作为“归脉者”。
夜色更深,林闲终于闭上双眼,尝试运转他签到十年所得的根本功法——《影剑归心》。
然而,功法刚一运转,他便发现,自己体内的经络,早已天翻地覆!
原本如溪流般的经脉,如今变得宽阔、深沉,每一条的走向、分支、甚至是拐角,都与青云山的地脉纹路完美吻合!
那七十二道蛰伏十年的因果誓链,已经彻底化作了铁锈色的锁链,将他的脊骨与山脉之魂死死地铆合在了一起。
他心念一动,闭目感应。
瞬间,整座青云山的地势水流、灵气浓淡、矿脉分布、甚至某处悬崖上一株“赤阳花”还有三天便要成熟所有的一切,都如同掌上观纹般,清晰地呈现在他的脑海中!
【叮!】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此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动。
【检测到宿主与大地龙脉深度共鸣,行为模式符合“苟道”之“不动如山”至高境界!】
【隐藏成就进度更新:万古第一苟道真仙(32)!】
林闲缓缓睁开眼,他的目光穿透了茅屋,穿透了雨夜,望向了遥远的北方。
那里,代表着万魔窟的滔天魔气,如乌云压境,一日比一日浓重。
他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低声自语:
“你们以为我在养伤?不我在织网。”
仿佛在回应他的话语,茅屋之外,泥土之下,成千上万的归脉蚕悄然钻出地面。
它们没有散去,而是围绕着林闲的屋基,开始井然有序地吐出一根根金色的蚕丝。
那蚕丝层层叠叠,在月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竟隐隐勾勒出一座微型钟台的轮廓。
不远处的山坡上,苏清雪立于月下,看着那匪夷所思的一幕,看着那座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编织成型的“蚕茧钟台”,心头陡然升起一股彻骨的寒意。
这哪里是在疗伤?
这分明是在准备一场谁也看不见,谁也无法想象的战争!
从这一刻起,这间破旧的茅屋,不再是杂役的居所,而是一座沉睡火山的山口。
林闲也不再是那个躺在床上的伤者,他就是整座青云山,正在静静地吐纳、憩息,等待着某个惊雷乍响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