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股足以撕裂神魂的恐怖反噬下,林闲的意识如断线的风筝,瞬间坠入无边黑暗。
他的身体向后倒去,却并未摔落在冰冷的石台上。
一抹白色的身影如惊鸿般掠至,带着淡淡的兰花香气,稳稳地将他接在了怀里。
是苏清雪。
她那张素来清冷如霜的绝美脸庞,此刻写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与慌乱。
怀中的身躯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沉重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这真的是那个十年间被她无数次无视,甚至暗中鄙夷为“宗门蛀虫”的杂役?
那个一剑斩开天幕,让神魔噤声的无上存在?
来不及细想,她指尖搭上林闲的脉搏,心头猛地一沉。
气若游丝,经脉寸断!
更可怕的是,他的识海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硬生生撕开了一道狰狞的裂口,丝丝缕缕的混沌之气正不断外泄,那是神魂崩溃的前兆!
“不行!”苏清雪银牙紧咬,再也顾不得男女之别,将林闲拦腰抱起,化作一道流光,直奔杂役院那间最偏僻、最破旧的茅屋。
“嗷呜”断义犬早已等在门口,见主人被抱回,焦急地绕着苏清雪转圈,却不敢靠近,只是喉咙里发出阵阵低沉的悲鸣。
茅屋中,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苏清雪将林闲轻轻放在那张铺着干草的硬板床上,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以及额角因神魂剧痛而渗出的细密血珠,她那颗骄傲了二十年的道心,第一次感到了名为“愧疚”的刺痛。
没有丝毫犹豫,她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枚晶莹剔透、寒气逼人的银针。
寒髓针!
此针乃万载寒髓精英所炼,专用于封镇暴走的真元与弥合受损的经脉。
她屈指一弹,银针悄无声息地刺入林闲胸前大穴。
然而,就在针尖触及肌肤的刹那,苏清雪的动作猛然一僵。
她竟从林闲的胸膛里,听到了两道截然不同的心跳声!
一道,沉缓如渊,深邃而悠长,仿佛与天地同律,蕴含着万古不变的沉寂。
另一道,却急促如骤雨剑鸣,每一次搏动都迸发着撕裂一切的锋锐与决绝!
两道心跳,一静一动,一藏一锋,在他虚弱的体内形成了一种诡异而脆弱的平衡。
苏清雪指尖轻颤,琉璃般的眸子写满了难以置信。
这究竟是怎样的怪物?
一个人的身体里,怎么可能寄存着两个意志的脉动?
就在她惊疑不定之际,一道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在屋外响起,仿佛穿透了层层雾霭而来。
“双生魂融合未稳,强行斩天,神魂撕裂在所难免。丫头,你的寒髓针只能锁其形,锁不住他的魂。”
苏清雪豁然回头,只见烬影婆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身形佝偻,手中的拐杖在泥地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印记。
她手中,捧着一件样式古朴的灰白长袍。
那长袍质地奇特,似布非布,似水非水,袍面上光影流转,仿佛有无数模糊的剑影在其中穿梭游弋,发出一阵阵无声的悲鸣。
“这是”苏清雪感受到了那长袍上传来的浩瀚剑意与沉重死气。
“承影衣。”烬影婆浑浊的眼中倒映着林闲的身影,“由一百名战死于此地的无名剑修之影,耗尽最后残念编织而成。他们生前或许未曾与他说过一句话,甚至也曾视他为废物。”
她顿了顿,声音愈发萧索:“但他们死后,魂归天地,看得最清。看得见这十年,是谁在风雨夜为他们的无名碑添上一抔新土;是谁在祭典过后,默默收拾被遗忘的香烛;是谁扶起了被师兄欺凌的剑道弟子;又是谁,在妖兽来袭时,用那瘦弱的脊背,替重伤的同门挡下过致命一击”
“他们不知他是谁,不知他为何如此。但他们知道,这份十年如一日的‘无用之善’,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值得托付。他们愿化作衣袍,为他挡下魂散前,这最致命的一剑。”
话音落下,烬影婆将承影衣轻轻覆盖在林闲身上。
那衣袍仿佛拥有生命,甫一接触到林闲的身体,便化作一道流光,瞬间贴合他的肌肤,而后隐入无形,只在他胸口处,留下一个淡不可见的剑形印记。
昏睡中,林闲的意识坠入一片血色战场。
失名碑下,影祭郎单膝跪地,一身银甲碎裂不堪,只剩寥寥数片挂在身上。
他抬起头,那张与林闲一模一样的脸上,满是疲惫与迷茫。
“若我不再是你的影子若我有了自己的悲喜与执念你,还愿认我吗?”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烈火灼烧过。
林闲心头剧痛,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将他拉起。
可就在他伸手的瞬间,无数漆黑的锁链从虚空中探出,死死缠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拽向更深的黑暗。
【警告:宿主拒绝接纳完整自我,正在触发‘影叛’状态!】
【影叛:你的影子将诞生独立意志,不再听命于你,甚至视你为敌!】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脑海中炸响。
“不!”林闲猛然从噩梦中惊醒,他并没有真正醒来,只是神魂在剧痛中挣扎了一下。
冷汗瞬间浸透了那身破旧的杂役服。
他低声呓语,声音轻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我不是不要你我只是怕怕一旦把你从影子里亮出来,你就真的没了。”
他怕世人只看到那惊天一剑,而忘了那个陪他蹲在墙角、啃着冷馒头、看了十年日升月落的,真正的“他”。
然而,他想守护的秘密,敌人却正迫不及待地要将其昭告天下!
百里之外,一处阴气森森的乱葬岗。
九幽役灵官面色怨毒,他竟用自己那条被斩断的手臂白骨为引,辅以万千怨魂,炼制出了一只通体漆黑、不断蠕动的“噬影蛊”!
“林闲!你以为装死就能躲过去吗?”他狞笑着,将最后一滴精血逼入蛊虫体内,“你不是宝贝你的影子吗?你不是不敢让它见光吗?好!本官今日就让全天下都看看,青云仙宗那个最大的废物,到底藏着一个怎样替他杀人的恶鬼!”
役灵官猛地将噬影蛊抛向空中,蛊虫发出一声尖啸,瞬间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阴风,裹挟着滔天血咒,直扑青云宗归影钟台的旧址!
他要毁掉的,不是林闲本人,而是影祭郎“告别”时留下的根基,要将那份“成全”彻底扭曲为“诅咒”!
阴风呼啸,鬼哭神嚎!
就在那道阴风即将抵达青云宗山门的刹那——
茅屋中,昏迷不醒的林闲身上,那枚剑形印记骤然一亮!
承影衣,无风自振!
一道银色的虚影,竟从林闲投射在地面上的影子中,缓缓地、独立地站了起来!
那影子五官模糊,身形却与林闲一般无二。
它没有回头看床上的本体,只是默默地抬起手,遥遥指向阴风袭来的北方。
几乎是同一时刻,夜半三更,本该寂静的杂役院中,许多人都被一阵响动惊醒。
他们看见,那个刚被人从钟台救回来的“宗门之耻”林闲,竟“梦游”般地走出了茅屋。
他步履踉跄,双目紧闭,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他跌跌撞撞地奔向后山的方向,一路上被石块绊倒了好几次,怀里那个用了十年的破碗再次脱手,“啪”的一声,在后山那面刻满宗门规戒的风语墙下,摔得粉碎。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碎裂的瓷片,竟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逆着山风滑动,在地上拼出了四个歪歪扭扭的字——
影不出鞘。
就在这四字成型的瞬间!
归影钟台的方向,轰然一震!
那不是钟声,也不是爆炸,而是千百道璀璨夺目的剑影,自地底深处冲天而起!
它们如一道道银色的逆流瀑布,汇聚成一股毁天灭地的剑意洪流,精准地迎向了那道来势汹汹的阴风!
“不可能!他明明在这里!他根本就没动!”百里之外,通过秘法目睹此景的九幽役灵官,发出了惊骇欲绝的嘶吼。
他的噬影蛊,在接触到那剑影洪流的瞬间,便如冰雪遇骄阳,连一声悲鸣都未发出,就彻底净化为虚无!
风语墙下,林闲的身躯晃了晃,终于支撑不住,再一次昏倒在地。
这一次,他的嘴角却带着一抹微不可察的浅笑。
【叮!】
【检测到‘承影衣’完美激活,宿主与百魂剑意共鸣!】
【恭喜宿主,解锁被动神通——【影不需令】!】
【影不需令:你的沉默,即是号角;你的安睡,即是军令。
汝之所向,影之所往!】
夜色渐褪,黎明将至。
喧嚣与杀伐都归于沉寂,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梦。
茅屋中,苏清雪守在床边,一夜未眠,她看着依旧昏迷不醒的林闲,看着他嘴角那抹安然的笑意,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却久久无法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