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z翌日,天光乍破。
劫后余生的青云仙宗,笼罩在一片肃穆的寂静之中。
可这寂静,很快便被一声惊呼撕裂。
“活见鬼了!”
外门灶房里,负责烧火的老厨王五一屁股跌坐在地,指着那口大铁锅,眼珠子瞪得像铜铃。
昨夜渊口闭合,地脉震荡,灶膛里的火早就灭得一干二净,他亲手泼了水,确认过的。
可现在,那熄灭的炉火竟自己燃了起来!
火焰呈一种温暖的橘黄色,不烈,却透着一股子生生不息的劲儿。
锅里,不知何时盛满了汤面,正“咕嘟咕嘟”冒着腾腾白气,浓郁的骨汤香气弥漫了整个灶房。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那热气熏染的碗边,还稳稳地搁着一只用柴火随手削成的小兔子,形态笨拙,却有种说不出的憨态可掬。
这兔子王五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认得!
这正是那个叫林闲的扫地杂役,闲着没事时最爱削给药圃那个哑女的小玩意儿!
他呆怔了许久,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碗面,仿佛要把它看穿。
突然,他猛地一拍大腿,从地上弹了起来,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拍在案板上,震得碗碟“哐哐”作响!
“他娘的是回来了?还是说”王五的声音都在发颤,“他从来就没走?!”
同一时刻,执事堂。
新上任的管事正对着一堆烂摊子焦头烂额。
他习惯性地拉开最底层的一个药柜,准备盘点损失,却在开柜的瞬间,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那药柜里,一瓶瓶丹药竟已被人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地摆放妥当。
其中最显眼的一只玉瓶,瓶身上贴着一张纸条,上面是几行他再熟悉不过的、歪歪扭扭的字迹:
“娘,天凉,加衣。
这是他每月初一,雷打不动要为凡间老母准备的温脉丹!
可昨日大战,他哪里还顾得上!
这字迹这熟悉的叮嘱
管事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想起那个总是在他清点药材时默默递上热水的瘦削身影,想起那个无论他如何呵斥都只是低头不语的杂役。
“噗通”一声,这位平日里威严的管事竟双膝一软,重重扑跪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压抑的呜咽声从喉咙深处挤出,带着无尽的悔恨与震撼。
“林闲你你还记着?”
后山,锻坊。
断契奴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肉虬结如岩石。
他双目赤红,正欲重燃炉火,为自己那可笑的誓言,重铸一条名为“不负”的锁链。
可当他转向那冰冷的铁砧时,动作却戛然而止。
铁砧之上,不知何时,已静静躺着一根锈迹斑斑的旧链环——正是十年前,他鄙夷地掷向天空,用以嘲讽林闲“永不成器”的那一根!
它非但没有在岁月中朽烂,反而沉凝如山,锈迹之下,似乎蕴藏着比精金更坚韧的力量。
断契奴颤抖着手将其拿起,凑到眼前。
这一看,他如遭电噬,险些将链环脱手!
只见那锈迹斑斑的表面,竟自行浮现出无数细密如蚁的符文!
那些符文,赫然是一个个名字!
“小哑”
“王五”
“陈师妹”
“苏清雪”
每一个被林闲不动声色帮助过的人,其名皆如烙印,深刻其上!
这哪里是断誓之链,这分明是一卷功德碑!
“啊啊啊——!”
断契奴仰天怒吼,声如困兽,两行热泪混合着汗水滚滚而下。
“你说你不英雄?!”他抡起那柄千斤重的锻造锤,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根链环狠狠砸下,嘶吼声响彻山谷,“那你告诉我!谁他娘的能让断誓成金!!”
铛——!
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中,火星如烟花般爆溅!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其中一点火星飞入半空,竟没有立刻熄灭,而是在空中短暂停留,光影交错间,凝成一个模糊的、稍纵即逝的人影——
褴褛的衣角,低着头,正往嘴里塞着一个冷硬的馒头。
随即,人影消散。
断契和奴却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巨锤“哐当”落地,他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怀着感恩。
长老议事厅内,几位幸存的长老正私下议论,语气中满是酸涩与不屑。
“哼,那林闲不过是走了狗屎运,得了什么上古传承罢了,哪就值得全宗如此追念?”
“不错,一介杂役,就算有点奇遇,根基终究浅薄,若非如此,何至于与魔头同归于尽?”
话音未落,其中一位长老的脖颈处,一截暗红色的藤蔓凭空生出,如同毒蛇般骤然缠绕住他的喉咙!
正是那早已枯萎的缚谎藤!
“呃呃”那长老脸色瞬间涨成猪肝色,双手死命拉扯藤蔓,却无济于事。
其余几人骇然失色,只见他们自己的喉咙处,同样的缚谎藤也开始疯狂萌芽!
死亡的阴影笼罩下来。
其中一位心神率先崩溃,在剧烈的窒息感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出内心最深处的想法:
“我我承认!我嫉妒他!我嫉妒一个杂役比我们所有人都强!他他才是青云宗真正的守门人!!”
这句发自肺腑的真话,仿佛一道赦令。
话音刚落,他喉间的藤蔓瞬间失去所有生机,再次枯落,化作一撮灰烬飘散。
其余几人见状,哪还敢嘴硬,纷纷挣扎着喊出自己的嫉妒与敬畏。
当所有真话都被说出,缚谎藤彻底消失。
也就在这一刻,整个青云宗的地脉,发出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亘古的嗡鸣。
天穹之上,那七十二道锈链的残影再度一闪而逝,仿佛在回应这份迟来的、被修正的真诚。
与此同时,一道只有林闲才能“听”到的声音,在他那游离的意识深处悄然响起:
【检测到“认知修正”达成,激活隐藏条件【名格共振】】
【你的名字,正在被世界重新书写。】
圣女峰顶。
苏清雪独自静坐,清冷的月光洒在她染血的白裙上,宛如一朵凄美的霜花。
她手中,紧紧握着一块从深渊废墟边缘挖出的破陶片——那是林闲用了十年的饭碗,所剩下的唯一残片。
她将其置于月下,对着冰冷的陶片,轻声低语,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某个看不见的存在祈求:
“如果你还在请给我一个信号。”
话落。
奇迹发生。
皎洁的月光透过陶片上一道细微的裂痕,在苏清雪面前的青石板上,投下了一道清晰的影子。
那影子,并非陶片的形状。
而是一个蜷缩着的身影,孤独地蹲在墙角,怀里,似乎还抱着一个冷硬的馒头。
苏清雪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滞!
她难以置信地伸出颤抖的玉指,想要去触摸那道影子。
可就在她指尖即将触及的瞬间,更匪夷所思的景象出现了!
整座青云山,所有的月影,在同一时刻,开始了诡异的扭曲!
无论是屋檐投下的阴影,还是石阶的棱角,亦或是树木摇曳的婆娑光影所有,所有的影子,全都变了!
它们无声地拉长、汇聚、变形,最终,无一例外,全都化作了那个同样的剪影——一个蹲坐墙角的身影!
这一刻,从山门到后山,从弟子房舍到祖师碑林,万千“林闲”的影子,静默地伫立在青云宗的每一个角落。
他们不言不语,却仿佛组成了一支最忠诚、最坚不可摧的军队,无声地守护着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
没人点灯,可整座青云山,却被这无尽的影子,照得通亮!
晒谷场上,烬影婆拄着拐杖,望着这满山的光与影,浑浊的老眼中倒映着万千剪影。
她没有震惊,只是沙哑地喃喃自语:“薪火不是谁点燃的它是自己燃起来的。”
她忽然抬起枯瘦的手指,指向东方破晓的天际。
只见那轮初升的朝阳之中,云层竟从中断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
缝隙之后,并非湛蓝的天空,而是一片深邃的虚无。
虚无之中,一个巨大无比的虚影缓缓浮现——
那是一只破旧的碗!
碗口朝天,碗中,正有亿万个微弱的光点,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如同一条条璀璨的星河,倒灌入碗底。
那些光点,是老厨的一碗热面,是管事的一句忏悔,是断契奴的一滴英雄泪,是苏清雪的一声呼唤,是青云宗所有角落里,每一份关于“林闲”的记忆!
烬影婆老泪纵横,声音却带着一种洞穿生死的释然:
“他没回来但他,也从没离开。”
而在无人能够察觉的地脉最深处,在那与山体融为一体的破碗核心,一丝比烛火还要微弱、几近溃散的意识,正被那些从外界传来的“记忆之光”牵引着。
他像是迷失在无边黑暗中的旅人,终于看到了远处亮起的万家灯火。
于是,他循着那锈链在天地间留下的最后痕迹,顺着那一道道温暖的光,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向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