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起秘密北上的同时,数道暗流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北境及更广阔的区域蔓延、碰撞。
北境,镇北关内,徐猛中军大帐。
油灯昏黄,映照着徐猛凝重的面容和案头堆积如山的军情文书。他刚刚送走一队浑身浴血的斥候,带回的消息不容乐观:金帐汗国营地后方,那两股新出现的、属于金刚寺“宝象”、“灵狮”两位尊者的强大气息已然稳固,与中军大帐内兀术及剩余金刚寺高手的气息隐隐连成一片,如同蛰伏的凶兽。敌军虽未大规模攻城,但小股精锐的渗透、骚扰几乎日夜不停,更频繁驱使掳掠的边民于关前叫骂、示威,试图动摇守军士气。
最令徐猛忧心的是,敌军似乎正在大规模砍伐后方山林,日夜赶制攻城器械,其规模远超之前。种种迹象表明,一场空前猛烈的进攻,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中。
“大将军,军中箭矢存量已不足半月之用,尤其是破甲重箭。滚木礌石消耗也极大。兵部答应的补给”一名负责后勤的偏将面带忧色。
徐猛摆摆手,打断了他。兵部?冯骥刚刚下狱,整个武库司都在清查,新的补给何时能到,根本无法指望。他沉声道:“传令各部,节省箭矢,以弓弩迟滞为主,近战搏杀为辅。滚木礌石,发动城中百姓,拆用非关键建筑石料、梁木补充。告诉将士们,陛下在帝都斩了金刚寺罗汉,大涨我天朝威风!我镇北关,也绝不能给陛下丢脸!人在关在!”
“是!”偏将领命,眼中虽有忧虑,但提起陛下斩罗汉之事,也不由得挺直了腰板。
就在这时,帐外亲兵高声禀报:“大将军,关外游骑截获一名自称来自帝都的信使,持有持有‘锐士营’令牌及陛下密旨!”
锐士营?徐猛心中一动。他从未听说过这个编制,但“陛下密旨”四字,让他立刻肃然:“快请!不,本将军亲自去迎!”
片刻后,一名风尘仆仆、眼神锐利如鹰的黑衣骑士被引入大帐,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枚非金非铁、刻有玄奥纹路的黑色令牌,以及一枚小小的蜡丸密函。
徐猛验过令牌,捏碎蜡丸,展开密函。上面是玄夜亲笔,字迹遒劲,只有寥寥数语:“著北征副帅、骠骑将军白起,总领锐士营,协防北境,寻机破敌。徐猛,战阵之事,白起可决。见白起如见朕。钦此。”
白起?骠骑将军?北征副帅?徐猛心中惊疑,他从未听闻朝中有此号人物,且陛下竟许其“战阵之事可决”,见之如见君,这是何等的信任与权柄?但密旨上的玺印与气息做不得假。
“白起将军现在何处?”徐猛沉声问道。
“白帅已率锐士营精锐,于两日前秘密出京,此刻应已至百里外的‘黑风峪’隐蔽。白帅命末将先行禀报大将军,并呈上此图。”信使又取出一卷兽皮地图。
徐猛展开地图,瞳孔骤然收缩。这并非寻常北境舆图,而是一幅极其详尽、标注了金帐汗国大营详细布置、兵力大致分布、粮道走向、水源位置,甚至几处可能藏有高手或重要物资的疑似点的军事侦察图!其详尽程度,远超他派出的斥候所能探查!
图中还用朱笔勾画了数条迂回穿插的路线,以及几个关键的袭击节点。旁边以小字批注:“敌聚则守,敌分则歼。粮道乃其咽喉,可遣精兵断之。番僧与狼骑混编,指挥不一,利野战分割。待其攻城疲敝,或可出奇兵侧击。”
寥寥数语,却直指敌军要害,展现出对战场形势惊人的洞察力与狠辣的战术眼光!徐猛久经沙场,一眼便看出,这绝非纸上谈兵,而是真正深谙杀戮之道的统帅手笔!
“白帅还有何吩咐?”徐猛收起地图,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郑重。
“白帅言,请大将军务必坚守镇北关十日,吸引敌军主力,并尽可能消耗其攻城锐气与物资。十日后,无论关外形势如何,请大将军于子时,在关墙点亮三盏红色孔明灯为号。其余之事,白帅自有安排。”信使答道。
十日?徐猛心中计算著守城物资与士气,压力巨大,但看到手中那份详尽的地图和那些批注,一股久违的豪气与战意涌上心头。陛下派来的,果然不是寻常人物!
“回去禀告白帅,徐猛,定不负陛下与白帅所托!镇北关,至少能守十五日!”
“末将领命!”信使抱拳,匆匆离去。
徐猛立刻召集众将,重新调整防御部署,将有限的资源优先保障关键地段,并秘密抽调出两千最精锐、最悍勇的老兵,组成数支机动敢死队,随时准备应对最恶劣的情况,或执行白起可能要求的配合任务。
关外,金帐汗国中军金帐。
气氛与镇北关内的凝重截然不同,充斥着一种混合著复仇怒火、贪婪与隐隐不安的躁动。
兀术高居狼皮大座,下方是金刚寺新来的宝象尊者与灵狮尊者,以及几名心腹大将。宝象尊者是位身材肥硕如球、面如满月、笑容可掬的番僧,但眼中偶尔闪过的精光显示其绝非凡俗。灵狮尊者则身材高大魁梧,狮鼻阔口,不怒自威。
“达赞师兄的仇,必须血债血偿!”灵狮尊者声音如同闷雷,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那玄夜小儿与阉狗,必须碎尸万段!还有那暗中放冷箭的鼠辈,定要揪出来,剥皮抽筋!”
宝象尊者依旧笑眯眯,捻动着手中的玉珠:“师弟莫急。报仇自然要报,但须谋定而后动。青云宗那边传来消息,他们已暗中集结力量,不日将在其宗门附近的‘落霞山’一带制造动静,吸引大玄东南兵力。届时,大玄腹地空虚,正是我等全力攻破镇北关,长驱直入的良机。”
兀术抚掌笑道:“两位尊者所言极是!本王已命儿郎们加紧打造攻城器械,最多五日,便可准备妥当!只等青云宗那边一动,我们便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踏平镇北关!届时,关中财富女子,任凭二位尊者与诸位大师取用!本王只要那大玄北境千里沃土!”
“大汗慷慨。”宝象尊者笑道,“不过,镇北关城坚墙厚,徐猛又是沙场老将,强攻伤亡必大。老衲与灵狮师弟携来的‘镇魔塔’投影,虽威力不及本尊万一,但用于轰击城门、扰乱守军心神,却有奇效。此外,我寺武僧可结‘金刚伏魔阵’,配合大汗的狼骑冲锋,当可事半功倍。”
“好!有尊者法宝与阵法相助,何愁关城不破!”兀术大喜。
然而,无论是兀术还是两位尊者,都并未将太多注意力放在关外广袤的荒野与山岭之中。在他们看来,大玄军队龟缩关内防守已是极限,绝无可能、也绝无胆量在此时分出兵力,深入敌军控制区域进行冒险。他们的目光,牢牢锁定在眼前的雄关,以及关后那想象中的、富庶而无备的大玄腹地。
黑风峪,一处隐秘的山谷。
这里怪石嶙峋,植被稀疏,常年刮著刺骨的黑色旋风,故而得名,人迹罕至。此刻,山谷深处,却静静地驻扎著一支约三千人的军队。
这支军队,便是玄夜新编的“锐士营”。他们并非来自同一支队伍,而是从禁军、边军、乃至江湖死士中精选出的悍卒,修为最低也是六品炼脏境,更不乏地煞宗师级别的军官。他们沉默地检查着装备,擦拭著兵刃,眼神中没有任何对陌生环境的疑虑或对任务的恐惧,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漠然的专注。因为带领他们的,是那位仅仅现身半日,便以最冷酷的淘汰方式筛选出他们,并以更冷酷的战场律法将他们凝聚起来的将军―白起。
白起站在一处高岩上,黑色玄甲与周围灰暗的山岩几乎融为一体。他手中拿着的,正是徐猛那边刚刚送来的最新敌情补充。他的目光在地图上游移,最终定格在金帐汗国大军后方,一条蜿蜒穿过“秃鹫岭”的狭窄山道上。那里,是敌军从更北方部落征集、转运粮草辎重的必经之路之一,守卫相对薄弱。
“敌军攻城器械,集中囤积于大营西侧三里处的‘野狼谷’。”白起的声音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粮草转运,主要依赖‘秃鹫岭’与‘黑水河’两路。‘镇魔塔’投影,气息晦涩,应存放于中军金帐旁那座新起的佛台处。”
他转过身,看向身后肃立的数名锐士营统领。这些人都是他从原队伍中亲手提拔,经历了最严酷考验的悍将。
“李焕。”
“末将在!”一名面容冷硬、背负双刀的中年将领上前。
“命你率本部五百锐士,携三日干粮,今夜出发,迂回至‘秃鹫岭’粮道伏击点。你的任务,不是击溃护粮队,而是焚毁粮草,制造混乱,袭杀其运输头领。得手后,不必返回,即刻向西北‘风蚀戈壁’方向转移,沿途袭扰小股敌军,吸引追兵。五日后,于戈壁‘鬼哭岩’汇合。”
“遵命!”
“王戟。”
“末将在!”一名身材魁梧、手持战戟的壮汉出列。
“命你率八百锐士,携带火油、火箭,潜伏至‘野狼谷’外围。待李焕部于秃鹫岭动手,敌军注意力被吸引,你部便趁夜色掩护,突袭野狼谷,焚毁其攻城器械。不必恋战,焚毁既走,向东北‘迷雾森林’撤退。沿途设下陷阱,阻滞追兵。同样,五日后,鬼哭岩汇合。”
“遵命!”
“其余各部,随本帅行动。”白起目光扫过众人,“我们的目标,是‘黑水河’渡口。那里不仅有粮草,更是敌军连接后方部落、获取兵员补充的重要节点。徐猛将军会在关墙为我们点燃信号。看到信号,便是我们动手之时。”
他没有解释具体计划,没有鼓舞士气的豪言壮语,只有清晰到冷酷的任务分配。但每一个接到命令的将领,都感到一股冰冷的杀意与绝对的自信心,从这位沉默如山的将军身上散发出来,让他们本能地相信,只要按照他的命令去做,就一定能给敌人带来致命的打击。
“记住,”白起最后说道,声音依旧平淡,却让所有人心中一凛,“此战,不为守土,不为退敌。只为——歼灭。凡接战之敌,不留俘虏。凡所见辎重,能带则带,不能带则毁。我要让金帐汗国与金刚寺知道,踏入大玄疆土,便要付出血的代价。而这代价,才刚刚开始。”
“是!”众将齐声低吼,眼中燃起嗜血的战意。
夜色渐深,黑风峪中,一队队如同幽灵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没入无边的黑暗,向着各自的目标潜行而去。
白起独自留在高岩上,望着东南方向镇北关隐约的轮廓,又望向西北敌军大营的方向。夜风吹动他玄甲上的红缨,他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只有那双眼眸深处,仿佛有沉寂了千年的血海,开始缓缓翻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