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赞罗汉的怒吼与重物坠地的轰然巨响，如同惊雷般劈开了刑场上空的肃杀。烟尘冲天而起，碎石断木四溅，那座被撞塌的宅院废墟中，金光乱窜，佛光急剧明灭，夹杂着难以抑制的痛苦嘶吼。
半圣强者，金身罗汉，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箭穿身，复遭重爪，颓然败退！
这一幕，对在场所有人的冲击，不啻于天崩地裂。
青云宗执法堂首座厉无痕，正一剑荡开两名锦衣卫千户的夹击，眼角余光瞥见那抹黯淡坠落的金光，心脏几乎骤停，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罗汉败了？怎么可能？！”他心中狂吼，招式都不由得一滞。金刚寺罗汉，那可是与他们青云宗宗主同层次的存在，是此次劫法场、乃至后续联手伐玄的最大依仗之一！竟然就这样，在一个照面间，被阴险的偷袭和曹正淳的狠辣配合重创？
不仅仅是他，所有拼死冲杀的青云宗门人，士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大半。那股为了宗门荣誉、为了营救长老圣女而鼓起的决死勇气，在这残酷的现实面前，出现了道道裂痕。不少人面露骇然，动作不由自主地迟缓下来。
反观朝廷一方，无论是东厂番子、锦衣卫缇骑，还是禁军精锐，乃至供奉堂的高手，虽然同样震惊于那突如其来、诡异狠绝的一箭，但随即涌起的，便是狂喜与更加炽烈的战意！督主（曹公公）竟然如此了得，配合那神秘强援，一举重创了对方的半圣！陛下算无遗策！
“逆贼受死！”
“杀！一个不留！”
短暂的死寂后，朝廷一方的喊杀声猛然拔高，攻势愈发凌厉凶狠，如同打了鸡血，竟将原本胶着的战线，硬生生向着青云宗众人压了回去！
高台之上，玄夜依旧端坐，只是那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满意之色。他并未看向达赞罗汉坠落的废墟，仿佛那早已是预料之中的结局。他的目光，反而更多地扫过下方因这变故而士气动荡的青云宗众人，以及远处帝都各个方向——那些潜藏在阴影中，尚未完全暴露的窥探者。
“青龙。”玄夜的声音平静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喊杀声，传入身侧严阵以待的青龙耳中。
“卑职在！”青龙握刀的手青筋微露，眼神锐利如鹰。
“厉无痕，不必留活口了。”玄夜淡淡道，语气如同在吩咐处理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朕要他的人头，悬于青龙门示众三日。”
“卑职领旨！”青龙眼中杀机暴涨，没有任何犹豫，身形一纵，已然从高台掠下，如同扑食的苍鹰，裹挟著凌厉无匹的刀气，直扑正在阵中勉力维持、脸色铁青的厉无痕！
“厉无痕！陛下有旨，取你狗头！”青龙的暴喝如同惊雷，绣春刀化作一道撕裂长空的雪亮匹练，霸道绝伦的“霸刀诀”全力施展，刀未至，那股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惨烈刀意已然将厉无痕牢牢锁定！
厉无痕心头巨震，他从这一刀中感受到了远比之前更强的压力与杀意！玄夜竟直接点名要他的命！惊怒交加之下，他厉啸一声，手中那柄陪伴多年的“青云剑”青光大盛，剑尖颤动，瞬间幻化出数十道虚实难辨的剑影，如同青云缭绕，迎向青龙的刀光！“青云叠嶂！”
“铛铛铛铛——！”
刀剑疯狂碰撞，火星四溅，罡气迸射。厉无痕不愧是青云宗执法堂首座，天罡大宗师巅峰的修为，剑法精妙，青云剑诀施展开来，剑影重重，守得密不透风。然而青龙的刀法更加霸道惨烈，每一刀都带着一往无前、以命搏命的气势，完全是以攻代守，逼得厉无痕步步后退，竟一时落了下风！
与此同时，曹正淳并未去追击坠入废墟的达赞罗汉。他阴冷的目光扫过那烟尘未散之处，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他知道，那支特制的破罡箭加上自己全力一击的“幽冥透骨爪”，足以让这秃驴丢掉大半条命，短时间内绝难再构成威胁。当务之急，是彻底镇压刑场，诛杀所有叛逆！
“东厂的儿郎们！给杂家杀！陛下有旨，逆党格杀勿论，一个不留！”曹正淳尖利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杀意，响彻全场。他身影一晃，如同鬼魅般杀入青云宗人群最密集之处，所过之处，幽蓝爪影翻飞，无论是地煞宗师还是更低阶的弟子，几乎无人是他一合之敌，顷刻间便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有了曹正淳这尊半圣杀神加入，朝廷一方的优势瞬间扩大到了压倒性的地步。青云宗众人虽拼死抵抗，但士气已沮，高端战力被青龙死死缠住，中层又被曹正淳无情屠戮，防线开始迅速崩溃，死伤急剧增加。
“首座！顶不住了！”
“跟他们拼了！”
惨叫声、怒吼声、绝望的呼喊声不绝于耳。
就在刑场局势即将彻底一面倒之际。
“轰——！！！”
那栋坍塌的宅院废墟，猛地炸开！
一道浑身浴血、袈裟破碎、却依旧燃烧着炽烈金光的魁梧身影冲天而起，正是达赞罗汉！他面色金纸，嘴角不断溢出带着内脏碎块的金色血液，胸口一个恐怖的血洞前后透亮，兀自流淌著金色的血液与丝丝阴寒的幽蓝气劲，后背的箭伤更是触目惊心。然而，他的眼神却燃烧着近乎疯狂的怒火与怨毒，死死盯着高台上的玄夜，以及正在大杀四方的曹正淳！
“玄夜！！曹正淳！！老衲今日，纵是身堕无间地狱，也要尔等付出代价！！！”达赞罗汉的咆哮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恨意与决绝。他修行数百载，成就罗汉金身，在西域受万人敬仰，何曾受过如此重伤，如此奇耻大辱？！
他知道，自己今日生机已绝，那诡异的箭矢和阴毒爪劲正在疯狂破坏他的根基，金身已破，修为正在飞速流逝。但正因如此，他反而抛下了一切顾忌！
“佛亦有怒，金刚降魔！以我金身，燃我佛血，请——忿怒明王真身临世！！！”
达赞罗汉双手合十，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宏大禅唱！他周身残存的金色佛血如同沸腾般燃烧起来，化作熊熊金色烈焰！那烈焰并非炽热，反而带着一种焚尽万物、涤荡邪魔的净化与毁灭气息！他的身躯在金色烈焰中仿佛变得透明，一尊三头六臂、面目狰狞、手持各种降魔法器、通体燃烧着金色业火的庞大虚影，自他身后缓缓凝聚，并且急速变得清晰、凝实！
一股远超之前的恐怖威压，混合著毁灭与寂灭的气息，轰然降临！天空都仿佛黯淡了几分，刑场上所有人都感到心头沉甸甸的，呼吸艰难，仿佛被一座无形的佛山压住！
他在燃烧最后的生命本源与罗汉金身，强行召唤佛门秘法中的“忿怒明王”投影，要行那最后一搏，玉石俱焚！
“不好！这秃驴要拼命！”曹正淳脸色微变，他能感觉到那明王虚影中蕴含的可怕力量，那是半圣强者燃尽一切的最后一击，足以威胁到他的性命，甚至可能波及陛下！
他立刻舍弃了对青云宗残余的屠杀，身形化作一道幽蓝闪电，直扑向空中正在施法、气息狂暴攀升的达赞罗汉，必须打断他！
“保护陛下！”青龙也察觉到了那毁灭性的气息，一刀逼退厉无痕，抽身想要回护高台。
高台之上，玄夜终于微微皱起了眉头。这达赞罗汉的决绝，稍稍超出了他的预估。不过，也仅此而已。
他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再次微微一动。
几乎就在达赞罗汉背后的忿怒明王虚影即将彻底凝实，六只手臂高高举起降魔法器，毁灭一击即将发出的前一刻。
“嗤！”
又是一道乌光！
依旧是从帝都城墙的方向，依旧是那种极致的“静”与“快”！但这一次，箭矢并非射向达赞罗汉，而是射向他身后那尊即将成形的忿怒明王虚影的眉心——那里，正是这投影法术与达赞罗汉本源连接最紧密、也是最脆弱的核心节点！
射出这一箭的，依旧是那位潜伏在望楼中的供奉堂老者，炎阳老祖的师弟，“穿云叟”赵无极。他精修箭道与隐匿之术，虽只是天罡大宗师后期，但配合这特制神机弩与破法箭，其威胁甚至不亚于寻常半圣的偷袭！
达赞罗汉的全部心神与力量都集中在召唤明王和锁定曹正淳、玄夜之上，对来自侧后方的这致命一箭，反应终究慢了半分！
破法箭精准地命中明王虚影眉心！
箭身上专门克制能量体、破除术法结界的符文瞬间激活、爆发！
“咔嚓——！”
仿佛琉璃破碎的脆响！那尊威势骇人的忿怒明王虚影，眉心处骤然出现无数蛛网般的裂痕，随即整个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滞，凝聚的过程被强行打断，开始剧烈扭曲、波动，发出无声的咆哮！
“噗——！” 达赞罗汉如遭重锤，再次狂喷鲜血，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跌落，周身的金色火焰瞬间明灭不定，变得极其不稳。强行施展的秘法被中断，带来的反噬比伤势本身更加致命！
“死吧！阉人！” 然而，就在这旧力已去、索尼未生、反噬加身的最脆弱关头，达赞罗汉眼中狠色一闪，竟不顾自身崩坏，将残余的所有力量，凝聚于剩下完好的左拳，拳头上燃烧起最后的金色血焰，朝着疾扑而来的曹正淳，轰出了生命中最后一拳！
这一拳，毫无花哨，却凝聚了他罗汉金身最后的光华，燃烧了他所有的怨恨与佛力，带着一股与敌偕亡的惨烈决绝！
“来得好！杂家送你最后一程！” 曹正淳尖啸，面对这绝命一击，竟也不闪不避，将天罡童子功催动到极致，幽蓝罡气在指尖凝成一点璀璨到极致的寒星，一指点向那燃烧的拳锋！
“天罡指——破元！”
指拳相触！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下一刻，达赞罗汉拳头上的金色血焰如同风中残烛般熄灭，他的整条左臂，连同半边肩膀，如同风化的岩石般，寸寸碎裂、湮灭！他眼中的神光急速黯淡，充满了无尽的不甘与怨毒，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曹正淳，嘴唇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曹正淳脸色也是微微一白，指尖的幽蓝寒星暗淡下去，身形向后飘退数丈，化解著那股反震之力。他虽胜，但硬接一位半圣燃尽生命的最后一击，也绝不好受。
达赞罗汉残破的身躯，如同折翼的金鸟，从空中无力坠落，“砰”地一声砸在刑场边缘，溅起一片尘土。他仰面朝天，双目圆睁，气息全无，唯有那残存的半边金身，还在阳光下反射著暗淡的光泽，仿佛在诉说著一位罗汉的陨落。
全场，再次死寂。
这一次，是彻底的、冰寒彻骨的死寂。
连拼杀都几乎停止。
青云宗众人，包括厉无痕在内，全都面如死灰，眼中充满了无尽的绝望与恐惧。罗汉死了？真的死了？陨落在这帝都刑场之外？
朝廷一方，则是压抑不住的振奋与狂热。赢了！督主赢了！陛下赢了！连金刚寺的罗汉，都伏诛于此！
高台之上，玄夜缓缓站起身。
他的动作并不快，却吸引了全场所有的目光。
他走到高台边缘，俯瞰著下方狼藉的战场，看着达赞罗汉的尸身，看着面如土色的青云宗残众，看着那些依旧在负隅顽抗，却已斗志全失的身影。
“厉无痕。”玄夜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冰泉流淌，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达赞已死，你，还要顽抗吗？”
厉无痕浑身一震，手中青云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他看了看周围死伤惨重、仅剩不足三分之一的门人弟子，又看了看虎视眈眈的曹正淳、青龙，以及四面八方那些如同看着死人般的朝廷高手。
最后，他看向高台上那道玄黑色的，如同掌控一切神明般的身影。
所有的骄傲，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希望，在这一刻，彻底粉碎。
他“噗通”一声，双膝跪地，以头抢地，嘶哑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绝望：“罪罪人厉无痕愿降求陛下开恩饶恕剩余弟子”
随着他的跪下，剩余那些青云宗门人，也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纷纷丢下兵器，跪倒在地，哭声、求饶声响成一片。
玄夜漠然地看着这一切，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曹正淳。”
“奴婢在。”
“厉无痕，依旨行事。其余人等，废去武功，打入天牢，待战后一并处置。”
“青龙。”
“卑职在。”
“打扫刑场。达赞罗汉尸身，悬于城门示众。传檄天下：金刚寺番僧，干涉内政，袭击法场，已被朕，格杀于帝都青龙门外。”
“柳玄风、柳青璇”玄夜的目光，终于投向了那两座寂静的刑台，“行刑继续。朕，要亲眼看着。”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却带着一种令天地失色的决绝与威严。
“奴婢（卑职）遵旨！”
曹正淳与青龙凛然应命。
刑场之上，刽子手再次举起了刀。这一次，再无人打扰。
玄夜负手而立，目光越过行刑的场面，望向西方，望向北方，望向更广阔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