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化士兵走得很慢。
石块从他们身上一片片剥落，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那些剥落后的身体是黑色的，像被烧焦的木炭，又像凝固的石油，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油光。
更可怕的是他们的动作——僵硬、机械，却透着一股诡异的虔诚。所有人面朝第九座神像，双手在胸前合十，即使手指已经炭化变形，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
“拦住他们！”铁山在城墙上吼，“不能让这些鬼东西靠近神像！”
箭雨倾泻而下。
普通的箭矢射在那些黑色身体上，发出“叮叮”的脆响，连个白印都留不下。守墓人的修士改用火符、雷法，爆炸的光芒在黑色人潮中炸开，但最多只能让他们停顿一两秒，然后继续前进。
“物理攻击无效！”墨文急得直拍城墙，“他们的身体已经被规则同化了，现在就是行走的噬光之暗载体！”
陆尘从战场前线撤回城头，看着那些越来越近的黑色人影，眉头紧锁。太祖长剑还握在手里，剑身上的龙气已经黯淡了许多——刚才那一击消耗太大了。
“用圣痕试试。”苏小婉说。她让红鸾推着轮椅来到城墙边，双手结印，胸口圣痕金光大盛。
一道纯粹的光柱从她手中射出，笼罩了最前排的十几个石化士兵。
金光与黑色身体接触的瞬间，发出了水浇在烧红铁板上的“滋滋”声。黑色开始消退，露出了下面正常的人体皮肤——有效！
但那十几个人突然同时仰头，发出了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尖叫。
尖叫声中，他们的身体开始剧烈抽搐，黑色和金色在他们体内疯狂争夺控制权。三秒后，一半人恢复了正常，瘫倒在地；另一半却“嘭”地炸开，化作漫天黑雾，然后重新凝聚，变成更加扭曲的怪物——这次长出了触手和复眼。
“强行净化……会杀死宿主。”苏小婉脸色难看，“他们的灵魂已经被污染得太深了，圣痕的力量在清除污染的同时，也会把他们的灵魂一起抹掉。”
“那就……”陆尘握紧剑柄，“让他们解脱。”
他刚要下令，九儿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
“等等。”九儿闭着眼睛，耳朵微微颤动，像是在听什么很远的声音，“他们在说话……那些被石化的人。”
“说什么？”
“他们在重复一句话……‘母亲在呼唤，回家，回家’。”九儿睁开眼睛，眼里满是困惑，“但这句话背后，还有另一层意思……我读不出来，像是被加密了。”
司徒静走过来，金色眼瞳盯着那些黑色人影:“加密的信息……会不会是某种求救信号？就像被困的人质，用暗号告诉营救者自己的真实处境？”
“有可能。”墨文眼睛一亮，“如果他们的意识还没有完全被吞噬，只是被压制在深处……”
“那就需要更精细的操作。”李维插话，“用规则编织，像外科手术一样，只剥离污染部分，保留宿主意识。但是……”
他看向城下黑压压的人影:“这需要同时处理上千个目标，而且每个目标的污染程度、侵蚀位置都不一样。就算星尘在这里，也不可能做到。”
“星尘不在这里。”九儿突然说，“但它在走之前，把‘规则编织’的核心算法留给了我。”
所有人都看向他。
九儿走到城墙边，伸出双手。瞳孔深处的银色纹路开始蔓延，像生长的树枝，爬满了他的眼球。他的视野变了——不再是物理世界，而是由无数规则丝线编织成的网格。
他看到了。
每个黑色人影体内，都有一团蠕动的黑色核心，那是污染源。黑色核心延伸出无数细丝，缠绕着宿主原本的灵魂——那些灵魂像被蛛网困住的飞蛾，还在微弱地挣扎。
他还看到了黑色核心之间，有着细微的连接。这些连接最终都汇聚向三十里外的第九座神像，汇聚向那个婴儿雕像。
“找到了……”九儿轻声说，“所有污染体的‘指挥链路’。如果我切断那条主链路，所有黑色核心会暂时失控，宿主灵魂就有机会挣脱。”
“切断需要什么条件？”陆尘问。
“需要一个足够强的‘规则干扰点’，直接插入婴儿雕像和污染体之间的连接中。”九儿说，“就像在电路里插一根保险丝，让电流过载烧断。”
“我去。”司徒静说。
“不行。”九儿摇头，“必须是‘非生命体’。因为那条链路会反击，任何生命体插入其中，灵魂会瞬间被污染吞噬。必须是……没有灵魂的东西。”
众人沉默。
没有灵魂的东西……武器？装备？但这些死物怎么可能执行“插入链路”这种精细操作？
“用我的轮椅吧。”苏小婉突然说。
所有人愣住了。
“我的轮椅是墨文特制的，融入了圣痕碎片和科技世界的智能芯片。”苏小婉抚摸着轮椅扶手，“它算半个‘规则造物’，而且长期受我的灵魂温养，有一定的灵性，但又没有完整的灵魂。最重要的是……”
她看向九儿:“它和我有深度连接。你可以通过我，远程操控它，对吧？”
九儿张了张嘴，最终点了点头。
计划定了下来。
铁山指挥守军全力拖延黑色人潮的前进速度——用冰冻符制造冰墙，用土系法术升起地刺，用一切能用的办法，为九儿争取时间。
墨文和李维在轮椅上加装了所有能找到的能源核心——三号世界的电池、科技世界的反应堆、甚至从皇宫宝库里调来的灵石。
“这些能源足够让轮椅在规则层面‘自爆’三次。”墨文擦着汗，“但九儿，你记住，插入链路后，你最多只有十秒钟的操作窗口。十秒内必须完成切断，然后立刻断开连接，否则反噬会顺着连接烧到你的灵魂。”
“明白。”九儿深吸一口气，坐上轮椅——苏小婉已经转移到旁边的椅子上。
他的双手按在轮椅扶手上，银色纹路从手臂蔓延到轮椅全身。轮椅开始发光，不是金属的光，而是规则层面的光晕。
“准备好了吗？”陆尘站在他身边。
“嗯。”
“开始！”
轮椅从城墙上飞出，不是物理意义的飞行，而是直接在规则层面“跳跃”——这是星尘留下的空间技巧。它化作一道银光，瞬间跨越三十里距离，出现在第九座神像和黑色人潮之间的虚空中。
就是现在！
九儿瞳孔中的银色纹路爆发出刺目的光芒。他“看”到了那条粗壮的黑色链路，像一根脐带，连接着母神和她的孩子们。
轮椅化作一根银针，狠狠刺入链路中央！
剧痛传来。
不是肉体的痛，是灵魂被撕裂的痛。即使有轮椅作为缓冲，九儿依然感觉自己的意识像被扔进了绞肉机。他咬紧牙关，操控着轮椅内的所有能源，在链路中疯狂释放规则干扰。
一秒钟。
黑色链路开始震颤。
二秒钟。
最前排的黑色人影突然停下脚步，抱着头跪倒在地，发出混乱的嘶吼——他们体内的黑色核心失控了！
三秒钟。
婴儿雕像再次发出尖叫，这次是愤怒的尖叫。它试图重新稳定链路，但轮椅像一颗卡在齿轮里的石子，让整个系统无法正常运转。
四秒、五秒、六秒……
越来越多的黑色人影开始挣扎。有些人身上的黑色开始褪去，露出了原本的脸——那是痛苦到扭曲的脸，眼睛里有泪水，有哀求。
“救……救我……”一个士兵恢复清醒，朝着城墙方向伸出手，“杀了我……别让我变成怪物……”
铁山别过头，拳头握得咯咯响。
七秒钟。
九儿已经七窍流血。轮椅承受了绝大部分反噬，但残余的冲击依然让他灵魂濒临崩溃。
“坚持住！”苏小婉在城墙上大喊，圣痕全力输出，为九儿提供远程支撑。
八秒钟。
“咔嚓——”
黑色链路终于出现了第一道裂痕！
九秒钟。
裂痕蔓延，像破碎的玻璃，布满了整条链路。
十秒钟！
“断！”
九儿用尽最后力气，操控轮椅自爆！
银色的光芒炸开，不是爆炸，而是规则的“清零”。以轮椅为中心，一个直径百米的规则真空区瞬间形成，黑色链路在这个区域内被硬生生抹除！
成功了！
但代价是——轮椅化作飞灰，九儿从轮椅上栽落，从三十米高空坠下。
陆尘早就冲了出去。他在城墙上借力三次，化作一道残影，在九儿落地前接住了他。孩子已经昏迷，但嘴角带着一丝笑。
与此同时，战场上出现了诡异的一幕。
失去了链路支撑，所有黑色人影体内的黑色核心开始疯狂反噬宿主。有些人炸成了黑雾，有些人则奇迹般地撑住了——他们的灵魂在最后关头夺回了控制权，虽然身体已经残破不堪，但至少……还是人。
大约三分之一的人活了下来，瘫在战场上，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看着周围那些变成怪物的同伴，发出压抑的哭泣。
而第九座神像，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婴儿雕像的脖子上，出现了一道细密的裂纹。裂纹中渗出黑色的血——如果那能叫血的话。它不再哭泣，而是死死盯着城墙方向，盯着被陆尘抱在怀里的九儿。
“桥梁……”婴儿开口，声音重叠着无数怨毒，“你毁了母亲给孩子们的礼物……你要付出代价……”
它怀里的婴儿雕像，突然睁开了眼睛。
不是石雕的眼睛，是真实的、血红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看向虚空，看向遥远的其他世界。
然后，它说话了——用三个不同的声音，三种不同的语调，却说着同一句话:
“现在，请允许我们……亲手惩罚叛徒。”
虚空裂开了三道口子。
不是物理的裂缝，是规则的裂缝。从裂缝中涌出的，是三个世界被污染后的“特产”——五号灵魂世界涌出的是扭曲的灵魂风暴，所过之处生灵的灵魂会被强行抽离、重组；七号虚空世界涌出的是“存在抹除”的波纹，任何被触及的东西会直接从概念上消失；八号生命世界涌出的是疯狂增殖的血肉菌毯，吞噬一切生命转化为更多的菌毯。
这三个世界的污染体，没有实体，全是规则层面的攻击。
它们的目标很明确:九号世界，守墓人总部，城墙上的所有人。
更准确地说——是九儿。
“它们要杀桥梁！”司徒静脸色大变，“桥梁一死，九界通讯网络崩溃，我们就再也无法联合其他世界了！”
陆尘把昏迷的九儿塞给红鸾:“带他回总部地下密室，那里有最强的防护结界。其他人——”
他转身，面向那三道涌来的规则洪流，太祖长剑再次举起。
“——准备迎战三个世界的怒火。”
城墙下，那些刚刚恢复清醒的士兵，看着从天而降的三种毁灭性能量，又看了看城墙上那些准备死战的身影。
一个断了手臂的老兵突然笑了起来。
他捡起地上掉落的刀——那把刀已经锈迹斑斑，刀刃都卷了。
“老子当了三十年兵。”他啐了一口血沫，“打蛮族，打妖兽，打魔修……从来没想过，最后要打的是‘世界’。”
他转过身，面对涌来的灵魂风暴，虽然腿在抖，但还是站直了。
“但管你是什么东西……”
他举起破刀。
“想过这道墙——”
身后，所有还能站起来的士兵，全部举起了武器。那些武器五花八门，有断剑，有破盾，有甚至只是捡起来的石头。
“——先问问我们手里的家伙答不答应！”
陆尘看着那些背影，突然觉得眼眶发热。
他深吸一口气，长剑指向天空。
“守墓人——”
“在！”城墙上，所有修士齐声回应。
“今日，我们不为救世，不为荣耀。”
他看向那三道越来越近的规则洪流，声音传遍战场:
“只为告诉那些被污染的‘世界’——”
剑落。
“你们的‘母亲’，带不走任何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