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瑜抬手晃了晃，转身便蹦跳着跑开了。她那一头白毛在身后随着动作一颠一颠的，转眼就消失在廊下的拐角，只余下一点模糊的残影晃过。
交泰宫廊下的风透着凉意，轻轻吹动着衣袖。
商晚柠站在原地，理了理自己的袖口，看着布料上的褶皱慢慢舒展平整。
她低声念了句“小混蛋”，语气平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随后转身朝内殿走去。
靴底敲在石板上的声音干净利落，一声接着一声，在空旷的廊间格外清晰。
心里已开始盘算star的进展。
上千个账号应当已将私信发出，如同撒入江海的细沙，正缓缓沉向“烛影摇红”的私信箱。
这件事急不得，本就不是硬碰硬的交锋，而是需要慢磨细研的水磨工夫。
一切都必须看起来像是寻常日子里的寻常动静，不能露出丝毫刻意。
步入内殿，苓柒并不在。案头的玉简叠放得整整齐齐，朱笔则静搁在笔架上，显得有些冷清。
商晚柠没有去碰那些公文，径直走到了窗边。
她想起烛龙身着绯红裙子的模样。
老东西活得实在太久，什么场面没有见过？派几十个小鬼差去发私信，在祂眼中恐怕跟孩童嬉戏差不多。
可偏偏就是这般“嬉戏”才最难防备。
只因它太过普通，普通到寻不出一丝灵力的痕迹，不过是凡人的念叨、凡人的喜欢、凡人的一点小心思罢了。
即便烛龙察觉到私信比往日多些，也只会当作是近来直播人气上涨，粉丝愈发活跃而已。
商晚柠在窗棂上叩了两记，眼底掠过一丝笃定：她要的，正是这份“寻常”。
与此同时，忘川网咖的三号大包厢里，键盘声疏疏落落地响着。
那并非噼里啪啦的急躁敲击，而是间隔均匀的声响，好似深夜里雨点打在瓦片上，沉稳而有规律。
star立在投影前，上面清晰地展示着所有账号的发送安排。
时间轴横跨整整七日，每个号每日发几条、发什么内容、几时发送，都用不同颜色标注得清清楚楚。
它们被分散排布着，绝未超出正常粉丝的互动频次。
赵芸老太太戴着老花镜，正对着屏幕斟酌字句。她今天只发一条私信，定在申时送出。内容仍旧绕着孙子转，却换上了更家常的口吻：“丫头，你说如今的娃娃是不是都不爱吃家里做的饭了？”
“我孙子从前可喜欢喝我炖的汤，如今总点外卖，唉，世道不一样咯。”字里行间带着老人家特有的温软埋怨。
点击发送后，状态很快转为“已读”。赵芸推了推眼镜，面上神色如常，顺手端起边上温着的枸杞茶，浅浅抿了一口。
刘烁这边则克制得多。
按照指示，他三日才挑一回刺，口气必须像是“路人随口嘀咕”，不能像专程找茬的黑子。
他对着屏幕抓了抓头发，打出一行字：“今日这光影是不是没调好？姐姐脸色瞧着有些暗。”又觉得太过温和，嘀咕着这样不够“挑刺”。
star走过来瞥了一眼，说道：“行，带点挑剔的意思就好，但别沾太多戾气。发送时间定在她下播后半个时辰，这会儿真爱粉还热闹，此类小抱怨容易被盖过去。”
刘烁应了一声，设好时间便将页面最小化，转头帮周文远整理问题库去了。
周文远负责的是“技术探讨”类私信，一周只发两条。
问题必须从“烛影摇红”已播内容里自然延伸，既不能太超前，也不可太浅显。
正逐条梳理着：“三月十五那场直播，背景左侧第二根冰柱的反光有些怪，或许是设备角度问题，这个可以请教。”
“四月二日这套裙子，披帛的系法有点像古画《璇玑图》里的，想问问具体叫什么名堂。”
每个问题都细致实在，像是真正留心的观众才会注意到的细节。
star在包厢里转了一圈。
气氛平平淡淡，甚至透着几分闲适，不见丝毫剑拔弩张的紧张，只有按部就班的从容。
几个年轻鬼差一边盯着屏幕，一边小声聊着阴市哪家香火小吃滋味最正，偶尔还互相递一块幽冥界特有的桂花糕。
这正是他要的效果。
将试探彻底化入日常，融进海量真实的信息杂音里。
光幕旁不起眼的统计图上，“烛影摇红”近期私信类型的比例曲线仅有些许平滑的波动，完全落在正常涨粉的数据起伏范围内。
一切如常，寻常得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
源界北部，玄冰宫殿。
烛龙分身刚结束一场两个小时的直播。
那身烟紫色的裙子已换下，此刻只着一件素白的单衣，长发未束，随意散在肩头。
祂坐在玄冰镜前，指尖划过玉质面板，翻阅着后台的私信。
数量比起前阵子确实多了些，但倒也算不上什么。人气上来，私信变多，再自然不过。
祂随手点开几封，有粉丝激动写下的小作文，有求穿搭链接的，有问下次何时开播的，也有分享自己生活里一点小欢喜的……都与往常差不多。
祂又点开几封略显特别的。
一个叫“芸芸众生”的号，总说些家长里短，惦念着孙子，口气慈和，像个寻常老太太。
烛龙记得这个id，前几日似乎也发过类似的内容。
祂指尖停了一瞬，既没有回复，也没有拉黑，只是轻轻划过去了。
另一个叫“烈火烧不尽”的，偶尔会挑些小毛病，说说光影不佳，或是裙子颜色配得突兀，但用词并不厉害，更像随口嘀咕。
烛龙扫过，同样未予理会。
还有个“文心雕龙”，会问些技术性的问题，关于打光，关于衣裳纹样，提得挺认真。
烛龙有回顺手答了句“设备型号是xx”，对方便连连道谢，之后再提问时，口气愈发客气。
一切都显得平常。
平常得让烛龙分出的这缕心神，懒得去多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