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撼动灵魂的咆哮余韵在狭小的洞窟中激荡，碎石如雨，岩壁簌簌震颤。猩红如血的光芒在洞穴深处亮起的刹那，时间仿佛被那恐怖绝伦的威压所凝固。
林天和裘长老同时僵在原地，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那并非修为境界上的碾压，而是一种源自生命层次、历经无尽岁月沉淀的、古老而蛮荒的暴怒意志，如同冰冷的潮水，浸透每一寸肌肤，冻结每一缕神魂。
裘长老脸上那暴怒的杀意瞬间被惊骇与难以置信取代。他深陷的眼眶剧烈收缩，死死盯着黑暗中那两点急速逼近、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的血色光芒，喉咙里发出一声近乎呻吟的低语：“……荒古遗种？！这穷乡僻壤……怎么可能……”
林天的心脏也如同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攥紧，寒意从脊椎直冲天灵盖。他比裘长老感知到的更多——那猩红光芒中蕴含的意志，带着一丝与怀中“祖虫令”、与沉骨潭巨兽骨架相似的古老“虫”性，却又更加纯粹、暴虐、仿佛失去了所有理智，只剩下最原始的饥饿与破坏欲！
“呼——轰隆！！”
狂暴的气流率先从洞穴深处涌出，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了土腥、金属锈蚀与某种腺体腥臭的飓风，吹得林天和裘长老衣袍猎猎作响，几乎站立不稳。紧接着，那两点猩红光芒猛地冲破最后的黑暗帷幕，显露出其主人的……一部分真容！
那并非完整的形体，最先探出黑暗的，是一只巨大到超乎想象的、覆盖着厚重如铠甲般暗金色甲壳的……颚肢！形似放大了千万倍的蚂蚁或甲虫的口器，但更加狰狞，边缘布满锯齿般的利齿，开合间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寒光。仅仅这一只颚肢，就几乎填满了洞穴深处的通道，其后的身躯还在黑暗中蠕动，传来令人牙酸的、甲壳摩擦岩石的“咔嚓”声。
随着它的现身，那股蛮荒的威压达到了顶点！空气变得粘稠如胶，灵气被搅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如山的“势”。洞顶更多的石块崩落，砸在地上和水潭中，溅起浑浊的水花。
被这威压正面冲击，本就重伤昏厥的阿木和那毒爪修士，口鼻中溢出更多鲜血，气息越发微弱。裘长老闷哼一声，体表泛起一层墨绿色的毒光，竭力抵抗，但脸色依旧迅速变得苍白，显然承受着巨大压力。林天则感觉体内暖流疯狂运转，冰墟剑元也在经脉中嘶鸣，共同抵御着那无孔不入的精神与肉体双重压迫，但他修为最低，此刻只觉周身骨骼都在嘎吱作响，五脏六腑仿佛要移位，眼前阵阵发黑。
那巨大的暗金颚肢在洞口处缓缓开合，发出“咔嚓、咔嚓”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两点猩红光芒（似乎是它的复眼？）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洞窟内这几个渺小的、散发着令它厌恶又熟悉的“虫子”气息的生物，一股更加暴戾的杀意与……贪婪的食欲，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它似乎刚刚从漫长的沉眠中被强行惊醒，意识还处于混乱与暴怒的边缘，但本能驱使着它，要撕碎、吞噬眼前的一切活物，尤其是……那些带着“虫”与“药”味道的！
裘长老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到底是筑基中期、经验丰富的邪修，深知面对这种完全无法力敌的恐怖存在，唯一的选择就是逃！至于林天和那野人药奴，还有地上生死不知的弟子，此刻都成了可以随时舍弃的诱饵！
他眼中厉色一闪，毫不犹豫，猛地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精血并未散开，而是被他以秘法瞬间吸入掌心那碧血蟾体内。碧血蟾发出痛苦的“咕”声，周身血光大盛！
“血蟾遁！”裘长老低吼一声，整个人连同碧血蟾一起，骤然化作一道粘稠的血色流光，不再走水路，而是猛地撞向洞窟一侧看似坚实的岩壁！
“轰！”岩壁被他以秘法加持的精血和碧血蟾的力量，硬生生撞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边缘还在不断融化扩大的孔洞！孔洞外，隐约传来水流和更远处沼泽的气息。他竟是不惜损耗本源，施展秘遁之术，强行开辟生路！
血色流光毫不停留，瞬间钻入孔洞，朝着远方激射而去，只留下一句怨毒无比的嘶吼在洞窟中回荡：“小杂种！算你命大！下次必取你狗命！”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从远古遗种现身到裘长老施展血遁逃命，不过两三个呼吸的时间。
林天此刻才勉强从恐怖的威压下挣脱出一丝行动的力气。他瞥了一眼裘长老消失的孔洞，又看了一眼地上昏迷的阿木，最后将目光投向那已经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到自己身上、猩红复眼闪烁着暴虐光芒的暗金巨颚。
逃？裘长老的血遁他无法复制，来时的水路在巨颚后方，且被其气息封锁，强行突破等于送死。至于裘长老撞开的孔洞……那巨颚似乎并未在意逃跑的“小虫子”，它的全部“兴趣”，此刻都牢牢锁定在林天身上——或许是因为他身上的暖流气息？冰墟剑元？还是……怀中的祖虫令？
不能硬拼，无法逃脱。
生死一瞬，林天脑海中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他猛地想起玄丹子洞窟中，那蕴灵玉髓爆发的净化之力对阴毒功法的克制，想起这巨虫遗种散发出的、与祖虫令和沉骨潭相似的古老“虫”性意志，更想起阿木说过，这洞里的“东西”“不喜欢被打扰”，但似乎对“虫”与“药”的气息有特殊反应……
一个极其冒险、近乎疯狂的念头浮现。
他没有试图后退或防御，反而在巨颚带着腥风狠狠噬咬下来的刹那，做了一件让那猩红复眼都似乎闪过一丝疑惑的事——
他猛地伸手入怀，掏出了那枚冰凉沉重的“祖虫令”，将体内残存的、所有的暖流与冰墟剑元，毫无保留地、孤注一掷地注入其中！同时，他咬破舌尖，将一口蕴含着自身精血与微弱意志的心头血，喷在了令牌那奇异的虫形浮雕之上！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可能产生变数的方法！既然此令被称作“祖虫令”，对百虫阁的灵虫有压制之效，又与这巨虫遗种的古老意志隐隐呼应，那么，全力激发它，或许能干扰、震慑，甚至……沟通？哪怕只是吸引其全部注意力一刹那，也可能会带来一线生机！
至于喷上精血，则是林天在赌——赌这令牌并非死物，赌自己那经历过石珠、暖流、玄丹子丹丸多次洗练的“特殊”血液，能引动令牌更深层的变化！
“嗡——！！！”
祖虫令在林天拼尽全力的催动和精血浸染下，猛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乌光！那乌光深沉如最古老的夜幕，瞬间吞没了林天的手臂，并迅速向四周扩散！令牌上那奇异的虫形浮雕仿佛活了过来，黯淡的宝石复眼骤然亮起两点针尖大小的、令人心悸的暗红光芒，整个令牌发出一种低沉、威严、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的古老嘶鸣！
这嘶鸣并非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它没有巨虫遗种的咆哮那般狂暴蛮横，却更加深沉、冰冷、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近乎规则的统御意志！
正在噬咬而下的暗金巨颚，动作猛然一滞！
那两点猩红的复眼中，暴虐的杀意被一丝突如其来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惊疑、困惑，甚至是一丝……极其微弱的、被漫长岁月磨蚀得几乎不存的……敬畏？所取代！
它那庞大的、尚未完全显露的身躯在黑暗中不安地蠕动了一下，甲壳摩擦声变得更加急促。噬咬的动作停在了林天头顶三尺之处，腥臭的涎液滴落，腐蚀得地面岩石滋滋作响。
祖虫令的乌光与嘶鸣，与巨虫遗种散发的古老威压，在狭小的洞窟中形成了诡异的对峙。两种同源又似乎不同的“虫”之意志，激烈地碰撞、试探、交融。
林天身处乌光中心，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他感觉自己的神魂仿佛要被这两股恐怖的意志撕碎，怀中的令牌滚烫如烙铁，疯狂抽取着他仅存的力量和生命力。他眼前阵阵发黑，耳中轰鸣，七窍开始渗出细细的血丝，握着令牌的手臂皮肤寸寸龟裂，鲜血染红了令牌。
但他死死咬着牙，凭借着顽强的意志支撑着，没有倒下，也没有停止向令牌灌注力量。他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一旦松懈，瞬间就会被那巨颚嚼碎！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如同一年般漫长。
终于，那暗金巨颚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向后缩回了一丝。猩红复眼中的暴虐稍稍减退，困惑与一种更加复杂的、仿佛在辨认什么古老印记的情绪占据了上风。它那庞大身躯的蠕动也平缓了一些，只是死死“盯”着林天手中的祖虫令，发出低沉的、含义不明的“咕噜”声。
祖虫令的乌光也开始缓缓内敛，那低沉的嘶鸣逐渐减弱，但令牌本身散发出的那种古老威严的意志，却愈发清晰。令牌上的虫形浮雕，暗红的光点在微微闪烁。
林天感觉到令牌对自己的吸力减弱了一些，但自身也已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他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尝试着，以意念向令牌，也向那巨虫遗种，传递出一个微弱但清晰的念头：
“无……意……惊扰……沉眠……寻路……离开……”
他不知道这意念传递是否有用，也不知道这巨虫是否能理解。他只是在赌，赌这古老的存在，在漫长岁月后，仍残存着一丝灵智或本能，能够分辨“持有信物的闯入者”与“纯粹的入侵者”的区别。
寂静。
只有巨虫甲壳摩擦的“咔嚓”声和林天自己粗重如风箱的喘息。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许久。
那暗金巨颚，彻底停止了前进。猩红复眼中的光芒闪烁不定，最终，缓缓地、极其不情愿地，向洞穴深处缩回了一小段距离。同时，一股微弱但清晰的意念波动，如同冰冷的溪流，涌入林天几乎崩溃的意识中。
那意念混乱、破碎，充满了无尽的饥饿、暴怒、以及一丝被漫长时光磨损的茫然，但其中确实夹杂着几个相对清晰的“概念”片段：
“……令……气息……熟悉……厌恶……”“……滚……”“……食物……留……”
最后一个“留”字指向的，赫然是地上昏迷的阿木！这巨虫遗种，竟对阿木身上那“药奴”残留的、与“虫窟”试验相关的气息，表现出了更加强烈和直接的贪婪食欲！
林天心中一沉。阿木不能留在这里！但他此刻自身难保，更无力带走阿木。
就在他念头急转，不知如何是好时，那巨虫遗种的意念再次传来，更加暴躁不耐：
“……快……滚……否则……吃……”
同时，它那缩回的颚肢微微抬起，指向了裘长老以血遁撞开的那个、边缘还在缓慢融化的岩壁孔洞。意思很明显：从那里滚，把这个“食物”留下！
这是最后通牒，也是唯一生路。
林天看了一眼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阿木，又看了看那幽深孔洞，最后望向黑暗中那两点逐渐后退、但依旧死死“锁定”着阿木的猩红光芒。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力气，朝着巨虫遗种的方向，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他不再犹豫，甚至不敢再去触碰阿木或尝试带走他，蹒跚着、挣扎着，一步一步，朝着那岩壁孔洞挪去。
每一步都沉重如山，意识在涣散的边缘挣扎。他能感觉到身后那冰冷贪婪的“目光”始终跟随着自己，直到他艰难地钻入那个仅容一身的孔洞。
在钻入孔洞、离开那恐怖洞窟的最后一瞥中，他看到那暗金色的巨大颚肢，如同捕食的闪电般，猛地探出，精准地夹住了地上昏迷的阿木，连同他怀中那个紧紧抱着的油布包袱，一起拖入了洞穴深处无边的黑暗之中。
阿木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那骨刀落地的“哐当”声，以及巨颚合拢时，甲壳摩擦的、令人牙酸的“咔嚓”声，在洞窟中回荡，然后迅速被黑暗与寂静吞没。
林天心中一痛，却无力回天。他闭上眼睛，用尽最后的力量，朝着孔洞外未知的黑暗与水流，跌撞而去。
身后，那令人灵魂战栗的恐怖威压和古老意志，随着孔洞的延伸和距离的拉开，终于渐渐远去、消散。
冰冷的、浑浊的、带着沼泽特有腥气的水流，瞬间将他包围。